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沧琰并没有将姜祗赶走的打算。

说不上赶走，她觉得自己似乎遇上了一个算得上符合她胃口的人，除了他能够常常跟自己探讨一些很有意思的话题之外，姜祗这个人，还做得了一手好菜。

这么几个月以来，沧琰好像吃中了姜祗的菜，就连姜祗这个人，也看得顺眼多了。

姜祗的身子彻底好了之后，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下厨倒是勤得很。

沧琰也默认了这种日子会就这么过下去，谁也没有提及要离开的事情。

但是这层窗户纸终究是要人去点破的，但是谁都没有想到，点破这层窗户纸的人不是沧琰，而是姜祗。

那日天气有些阴翳，乌云叠了一层又一层，乌压压的，却没有一点儿下雨的意思。

姜祗将菜都端了上来，却没有拿起来筷子的意思，只是盯着沧琰看，凝神，神色间透露出了一丝忧虑。

沧琰夹了菜，察觉到姜祗的目光，莫名道：“你看着我做什么？”

姜祗笑了一声：“也没什么，阿琰，我要走了。”

“嗯？”沧琰手下一顿，又夹了一筷子菜吞了下去，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姜祗到底说了一些什么话。

她思忖了一下，问道：“一定要走吗？”

“养了个把月的伤，也该回家了。”姜祗微微笑道，“总在这里叨扰你也不大好。”

沧琰显然不大想要姜祗离开，放下了碗，偏过头，神色十分严肃：“你家里头还有什么人？你必须回去吗？”

姜祗摇了摇头：“记事后无父母，再后无亲朋。”

沧琰这才将自己的碗端了起来，说道：“那你还回去做什么？”

姜祗一怔，才重复道：“总不能一直在此叨扰你，你毕竟……还是个未婚姑娘。”

“那又怎么了？”沧琰不明所以。

她是个神仙，凡间这些个习俗她也不甚在意。

姜祗摇了摇头，笑道：“不符合礼节。”

顿了一下，他站了起来，转身。

沧琰下意识将他的衣袖一拉，脱口而出：“你去做什么？”

姜祗一愣：“想起来还有一个菜，我去端上来。”他看着沧琰笑了笑，带着一些戏谑道，“你别紧张。”

她露出几分讪讪，松开了手。

等到姜祗将那碟子菜端了上来，放在了她的面前，哄着她：“趁热吃吧，近来气候不好，一会儿就凉了。”

“近来气候不好……”沧琰似是喃喃一样，抬起头蓦然看着他，“近来气候不好，你过段时间再走吧。”

姜祗含笑：“好。”

这件事情表面上就算这么接过去了。

而后夜里头，外面沉淀了两天的雨终于下下来了，颇有一种声势浩大的意味，还伴着轰隆隆的雷声。

沧琰倒是不怕这些，同雷公电母龙王那些人也算是点头之交，怎么都不会害怕。

但是她确实是睡不着了，睁着眼睛发着呆，思绪全在姜祗的身上。

耳边晃晃悠悠的尽数都是姜祗那时候轻声说道那句“阿琰，我要走了”，怎么都赶不出去。

沧琰叹了一口气，坐了起来，揉了揉脑袋，莫名有一股烦躁涌了上来，她也不知道这种情绪是怎么来的，这么万把年她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辗转反侧，就是睡不着。

沧琰干脆披了一件衣裳，拉开门，走了出去，静静地看着这撒泼似的大雨，将她困在这里。

借着闪电一亮，沧琰看见旁边的屋子的门被打开来了，姜祗也披着衣裳走了出来，一抬头，便看见了正看着他的沧琰。

她看得清晰，姜祗先是一愣，然后对着她笑了笑，小跑到了她的面前，身上一瞬几乎湿透了。

他站在她的面前，拍了拍自己的衣裳，说道：“你怎么还没睡？”

沧琰愣在原地，看着他拍着自己的衣裳，伸出了手想要帮他，却不自觉一般反手握住了他的手，说道：“阿祗。”

姜祗似乎被她这个动作吓了一跳：“怎么了？”

“能不能不走？”沧琰抿了抿嘴，最后还是说道，“能不能不走，反正你一个人，我也……一个人，我们以后就一起，这样就挺好。”

姜祗出乎意料的认真，他的另一只手按住了沧琰握住的她的手，说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阿琰。”

沧琰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这是她第一次有这种想法，想来姜祗也没有带给她特殊的什么，但是偏生了这种不想要他走的想法。

一个凡人的一生不过几十年，既然如此，沧琰觉得，就同姜祗在一起这么个几十年也很好。

她难得有这种不想要人走的意思。

姜祗无奈道：“女孩子该矜持一些。”

沧琰一怔，巴巴道：“你若是不喜欢，我先想想，明日委婉一些……”

“但你这样很好。”姜祗打断了她。

沧琰的眼睛之中蓦然放了光：“你的意思是……”

姜祗微微笑了一声，往前走了两步，手已经按上了她的肩膀，却又顿了一下，收了回来，说话间带了些不好意思：“想抱一抱你，但是身上已经湿透了，你离我远些，小心过了寒气。”

沧琰却扑进了他的怀中。

第二日……姜祗便病了。

说到底他就是个弱书生，淋了一场带着寒气的雨，不病才奇了怪了。

沧琰照顾了他好几天，但是做饭这个东西……她实在是没有什么天分。

所以她只能够下山去给他买一些青菜淡粥带回来吃，姜祗慢慢地才好起来了，看着她都不自觉露出了一丝赧色。

她却不怎么在意这些。

后来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的过去了，沧琰偶尔下山去到处晃一晃，但是天黑之前总会回到那个屋子。

而姜祗肯定会在沧琰回来之前做好一桌子的饭菜。

沧琰习惯了这种生活，倒也没有再提别的事情。

只是有一日她出去了之后，在某个小镇闲悠悠地逛着，眼看着从院子里面出来一对夫妻模样的男女。

天气有些凉，那女子给丈夫理了理衣裳，贴切地说：“近来天气有些凉了，你多穿点儿，莫着凉了。”

男子将她的手握住，说道：“娘子也莫忘了多添点衣裳，手都有些凉了，你冷不冷？”说着就要解去身上披着的薄裘，女子一下子按住他的手，柔声道：“我这就进屋去了，你别脱下了，穿好。”

男子的神色柔和了一些，说道：“那你快进屋吧。”

“好。”那女子点了点头，微微笑道，“夫君早些回来，我在家做好饭菜等你回来。”

沧琰站在一边，将这三两言语尽数收进了耳朵里面。

恍恍惚惚，她想，她跟姜祗相处，怎么觉着调了一个个儿。

姜祗就像是这个妻子，她日日出来闲逛，而姜祗在屋子里面做好饭菜等她回去，谈着一些什么凡间趣事儿，怎么感觉都很是怪异。

她之前竟都没有察觉。

沧琰思忖了一刻，即刻觉得有些为难。

叫她做饭？

还是算了，她只会下山去买，到最后约莫还是姜祗去做。

沧琰站在那里站了一会儿，干脆离开了。

她边走边思忖，这凡间的一切对她的吸引力好像也没有那么大了。

脑子里面都是姜祗的一些事情，姜祗是个凡人，对自己这么好，自己是不是也该像个凡人一样给他个什么名分？

名分什么的……她是个神仙，不甚在意，但是姜祗心里头未必这么想，这么些年来，虽然姜祗从未提过这件事情，但是他的心里未必是不在意的。

沧琰粗枝大叶，姜祗若是等着她意识到这个问题，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她稍稍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得自己主动开口。

就比如当年姜祗说要离开，心里头其实不想离开一样，若不是沧琰开了口，想必姜祗早就走了。

沧琰越想越觉得自己想得在理，正踌躇着应当怎么跟姜祗说这个事情。

毕竟姜祗也说过……女孩子要矜持一点儿。

矜持？什么玩意儿。

沧琰琢磨了很久。

这凡间都是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礼数啊。

沧琰思忖了一刻，坐到了一个茶楼里面，说道：“小二，上壶茶！”

这茶楼生意算是火爆，小二忙来忙去，竟没能顾及他。

茶楼的老板拨了两下算盘，抬眼看了她一眼，赶紧跑过来了，惊喜地说道：“你！你是不是二十几年前那个小姑娘？”

沧琰还在莫名，皱着眉看着他，没回答。

那老板倒吸了一口气，顿了顿：“哎哟，不好意思认错了人，二十几年了怎么可能一点儿都没变呢！你是不是那个书生跟姑娘的女儿啊？”

沧琰抿着嘴：“什么？”

老板越看越觉得像，说道：“唉，当年在我们茶楼有个书生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为了再见到这个姑娘日日来咱们茶楼喝茶听书，坚持了一年多，最后终于见着那姑娘，跟那姑娘一起走了！我当时还是这茶楼的小二，日日看着那书生的模样，记得清清楚楚……如今我老了，可记性倒不会差，你爹娘是不是就这么认识的？”

沧琰看着他两鬓染白了，他摸了摸胡子，等着沧琰的回答，却半晌没有等到。

她咳了一声：“我也不清楚。”

那老板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招呼着小二给她上了茶，便回去了。

她摩挲着茶杯，看着周围这个陌生的场景，周围所有人的面孔都是陌生的，这也没什么奇怪的，她四处闲晃，这实在是常事。

但是沧琰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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