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跪。”

　　孟西洲的声音在光明城回荡，也在每一个观看影像的超凡者心湖中回荡。

　　那轮撕破长夜初生的新日，高悬在城区之上，散发的辉光均匀落在每一位光明教会信徒的身上。

　　那些跪在地上的人，只是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那轮太阳。

　　他们并没有就这么起身。

　　于是孟西洲说了第二遍。

　　“不准跪。”

　　这次，她改动了一个字……但效果好了很多倍，那些跪在地上的信徒面露难色，然后一个一个站了起来。

　　他们将自己的生命献给了光明。

　　光明劝他们不要跪，他们仍然会跪。

　　可如果命令他们不准跪。

　　那么他们便只能站着。

　　神殿的那些长老们，看着那团绚烂刺目的辉光，此次云船舰队北上，孟西洲只带了极少数的高层出发。

　　至于神殿长老席，则是只带了巴图一人。

　　刚刚经历红湖事变，如今的光明城底蕴匮乏，如果贸然再带走高层，一旦在【旧世界】遭遇意外，便会彻底倾覆……所以大部分长老，以及准长老，都在光明城内等候塞外的消息。

　　他们知道。

　　就在不久前，红湖射出了一道通天光柱，这道光柱气息十分惊人。

　　虽然有大雾遮掩，但其中敏锐的那些高阶超凡，还是觉察到了异样……

　　神女率领舰队北上，很可能只是“烟雾弹”，或许此次光明城舰队真正的目标，是帮助神座大人在【旧世界】完成神临。

　　当然。

　　【旧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并不知道，只是根据红湖那边的异样，隐约推测出这么一个结论。

　　可谁也没想到。

　　短短数日，孟西洲再回来……竟然就已经成为“光明火种”的正式继承者了！

　　不是什么名义上的继承者，而是实实在在，掌握着光明本源力量的准神座！

　　长老席中。

　　一位长老焦急开口：“神座大人去了哪里？”

　　“放肆！”

　　巴图冷冷开口，训斥道：“神座大人，就在你的眼前！”

　　这位长老怔住了，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于是将原本想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

　　但孟西洲明白他的意思。

　　神女背负双手，轻声问道：“你是想问，前任神座……去了哪里。”

　　那位长老拼命点头。

　　“诸位，我此次召开会见，便是要将这个噩耗公布于众……”

　　孟西洲低垂眼眸，这个问题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到了，在返程路上，巴图已经问过了一遍。

　　她很清楚。

　　这个问题，永远也绕不过去。

　　所以她必须要给世人一个解答，也给自己心中的“光明”一个解答。

　　噩耗两个字出口。

　　刚刚多出一些喧嚣气息的光明城，重新恢复寂静。

　　“前任光明神座……已经离开此间，魂归光明之乡。”

　　孟西洲深吸一口气，将这个消息缓缓说出，登时间，满城街巷中的信徒们，神色俱是变得黯然。

　　这座古城已经存在了近百年。

　　历尽一个世纪。

　　光明神座为这座古城付出了许多，虽然晚年神座做出的一些决策……并不算明智，但总体来看，功大于过，而且绝对称得上一个时代的巨擘，以一己之力，推助了整座西洲的发展，影响了数之不清的人。

　　他培养出了顾长志和锈骨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

　　让光明教会的福光播撒到五洲的每一个角落。

　　若干年后。

　　人类历史的丰碑之上，会有他的名字，他的面孔，他的事迹。

　　只是谁也没想到，孟西洲在停顿数秒之后，接着先前的那句话继续说道：“今日……距光明神座崩薨，已有二十年之久。”

　　此言一出。

　　轰！

　　街巷一下子重新沸腾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是什么意思，光明神座崩薨不是在近日，而是在二十年前？

　　这一句话不仅仅让整座光明城内陷入沸腾，也让深水区每一位观看影像的超凡者懵住了。

　　如果光明神座早就死了。

　　那么这些年以光明神座身份现世的是谁？

　　这个问题出现在每个人的脑海之中，然后他们意识到一个很恐怖的事情……那就是光明神座好像真的有接近二十年，没有出现在世人的视野中了。

　　其实这并不是什么不合理的事情。

　　神座高高在上。

　　尤其是光明神座，年事已高，教会内部一切稳定……

　　他没有必要出面，更没有必要来见世人。

　　所以这次“光明面见众生”的消息传开，整座光明城都挤满了信徒，甚至相邻的郡城也涌来了前来围观瞻仰神迹的教众，因为真的有很久很久，光明未曾真身现世。

　　“神座崩薨之讯，本来无人知晓，如若我未曾踏入禁忌书楼，我也会相信，神座其实还活着，而且就住在红湖湖畔。”

　　孟西洲轻声道：“只可惜，谋篡神座躯壳的逆贼，漏算一点，即便它夺取了神座之身，也永远无法参悟‘光明之心’，一辈子都不可能踏入始祖留下的禁忌书楼。”

　　一片哗然。

　　光明教会内部的教众们，其实都记得七八年前的往事。

　　孟西洲因为私入禁忌书楼，被神座降下责罚。

　　这座书楼，以前曾是对外开放的……只是如今，却不怎么开放了，即便是神座自己，也不曾去往书楼之中。

　　如果神座早已死了，占据光明之名的，是一个“冒牌货”。

　　这么这一点，便对应合上了！

　　神殿长老席的每一位高阶超凡，都被这消息冲击，震撼到无以复加。

　　他们彼此对视，面面相觑，无话可说。

　　即便是巴图，也不例外。

　　在返程路上巴图问过孟西洲光明神座的下落，神女的回复是，等回到五洲再说……那个时候他并没有多想。

　　可如今他才知道，神女为何要等到五洲，再说此事。

　　此事太重，近千万钧。

　　“此人是谁……如此胆大包天，胆敢谋篡神座的躯壳？！”

　　原先一直和孟西洲处于敌对阵营的那位长老，此刻最先开口，他声音激动，浑身颤抖，愤怒到无以复加。

　　因为西海渡的缘故。

　　孟西洲和长老席中的一部分高层，并不对付。

　　但有一件事情，所有教会成员，都是站在同一阵线的——

　　那就是，神不可亵渎！

　　诸如此类的声音，汇聚如浪潮，在孟西洲身前扩散。

　　神女静静看着被自己言语点燃的光明城，此刻的深水区和光明城一样，光明神座的死亡真相被传到了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

　　在“最高席”权限的强制要求之下，即便是如今的深海主系统，也没办法切断光明城的精神网络。

　　教会在五洲拥有大量的教徒。

　　这是【深海】这二十年来苦心经营的成果，它准备将这些精神信仰之力，用作自己未来升级之时的养料，但可惜的是……此刻的“成果”被孟西洲所截胡，得益于【深海】二十年的栽培，此刻的光明城影像被无数人所观看，其规模甚至远超顾慎和贾唯对决的那一场战斗。

　　孟西洲抬起衣袖。

　　她引召出自己精神海最深处的那段影像，在秘牢对着黑暗石壁静坐的那六年，真的很难熬。

　　她为光明而生，却被幽禁于黑暗之中。

　　那六年里，她与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通过艾伦图灵搭建的私人链接……只不过由于双方的信任还没有完全建立，私人链接的掌控权被图灵握在手上，给出关键性的几次“光明指引”后，孟西洲便要回归现实，继续面对石壁枯坐。

　　在那个时候，她便会沉浸在自己的精神海中，回想起第一次踏入禁忌书楼之中，所看到的画面。

　　璀璨的辉光，在黑夜上空徐徐燃烧。

　　孟西洲终于可以肆无忌惮，将【禁忌书楼】里自己所看到的影像分享出来。

　　让这世上的每一个人，都看到真正的“光明”。

　　光明神座的面孔，出现在夜幕之下，也出现在五洲的每一个角落，这是他还未如此衰老之时，所留下的“精神画面”，他的头发已经很是花白，但眼神却清澈如湖，倒映着这世上的每一缕微光，让人与之对视，便能感受到力量。

　　今夜光明城的信徒，皆是为他而来。

　　此刻看到他，便也算是“不虚此行”。

　　“不管是谁，看到这段影像的时候……请记住，我已经死了。”

　　光明神座的声音很柔和，也很有力量。

　　“神座亦有生老病死，我已经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

　　“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此生会面临如此狼狈的境况，连抬一抬手指都很费力。原来在油尽灯枯之时，神座也是如此脆弱……”

　　长老席的那些长老们一个个神情恍惚。

　　谁也没想到，原来在生命的最后阶段。

　　神座大人独自一人，隐于红湖小屋之中，是这般的虚弱。

　　因为无人打扰，所以也无人知晓。

　　当年的光明神座，竟是处于如此痛苦的状态之中。

　　“所有人都会死，我也一样，所以这件事情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感到自己的躯壳之中，挤入了第二道精神。来自深海的精神链接，很可能会在我死之后，接管我的身躯。”

　　老人脸上的笑意逐渐消失。

　　“面对这样的精神入侵，我所能做的事情，只有将这缕精神，投入红湖书楼之底，然后彻底封存。”

　　“望后来者，可以在合适之机，将这段影像，公之于众。”

　　在数秒的停顿之后。

　　老人十分认真地说道：“如果这段影像真到了公布的那一日，那么我接下来说的话，应该每一位教会信徒，都能够听到……”

　　“诸位，倘若我已经‘活’了很久。”

　　“那么……请不要犹豫，杀死我吧，真正的光明不会贪恋人间的余晖，我早就到了归墟的时限。”

　　光明神座认真说道：“除此以外，也请杀死夺走这具躯壳的‘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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