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绮柔回想起来，又升腾起了滔天怨恨。

  她几乎是低吼着说话。

  “又是这副贱表情。”

  “你内心一定很得意吧？”

  “只要装一装无辜又可怜，就有人替你摆平一切。”

  她看她的眼神，像是有黑色的火焰在燃烧。

  “我就是讨厌你，再怎么打我，我也还是会讨厌你！”

  “为一点小事就笑，也为一点小事就哭。”

  “明明什么都有，却还是装作一无所有的惨样。”

  “我多么讨厌你，你这种人永远都不会懂的！”

  迟觅听着，无从回话。

  坐在轮椅上的女人又开始流泪。

  像是困在笼中的野兽，不论如何挣扎，都逃不脱。

  她的嫉妒与憎恨，都从最初的那个眼神开始。

  那自以为是的同情，深深地刺伤了她扭曲的心。

  这个讨厌的女人，那么看着她，然后走到她面前，问她轮椅的事情。

  冠冕堂皇地说着，空洞的话语，好像她真能给人什么力量似的。

  “你真坚强，学习还这么好，真了不起……”

  “像你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幸福的……”

  对封绮柔来说，她的面目丑陋至极。

  这些话，全是讽刺与嘲笑。什么坚强，什么幸福，什么了不起，这全是封绮柔最讨厌的词，他们所有人，什么都不懂，却都在她面前，高高在上，释放着那令人作呕的同情心。

  甚至，还有一些蠢货，说什么，作为有钱人家的大小姐，她已经相当幸运了！

  其实他们看到她，只是心中乐着——还好残废的不是自己。

  迟觅的傲慢，对她来说，最为刺人。

  在她们谈话之前，在那个眼神之前，她就知道迟觅这个人。

  迟觅，一个受欢迎的大美女。

  积极参加各种活动的优秀校友。

  成年了还趴在妈妈怀里笑嘻嘻的迟觅。

  家庭破碎，面对朋友的安慰，故作坚强的迟觅。

  那么多人去宽慰她，给她拥抱。

  她父亲可是出轨了呀！

  而她封绮柔呢，只是双腿残疾！

  大家只会对她说，好可怜，真坚强。

  迟觅呢，那样的美人，就好像不该接受任何风吹雨打似的。

  只有迟觅的不公，才是真正的不公。

  封绮柔哭着，胡言乱语之中，吼了一句，“你根本就不懂，什么才是不公！什么才是悲惨！”

  迟觅后退了半步，唇色苍白。

  封绮柔怎么也没有想过，这个她最讨厌的女人，又出现在了她的世界里。

  她成了她名义上的小舅妈。

  一个，一点小事伤春悲秋的女人。

  一个，被某个男人护着，就可以为所欲为装腔作势的女人。

  每次出现在她面前，都让她恨得牙痒痒。

  当她与她一起从楼梯上摔下时，迟觅，永远都是有人关心的那个。

  哪怕是封承钧，也与她做朋友。

  她真是恨透了她。

  没有人会与她这种小残废谈情说爱，憎恨已是她最强烈的情绪。

  “林天远那个蠢货，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也写医药病理学论文，他的报告我都看得懂。”

  “那药查不出来的，只要我不认……”

  封绮柔吸了吸鼻子，忽然又对着站立许久的迟觅笑了起来。

  还是，那么阴惨惨的笑容。

  她早就知道那药有不可控性了。

  很容易让她变成脑部残疾的傻子。

  只要迟觅变成那样，她们就一样了。

  到时候，她讨厌的那个人，余生都只剩下没完没了的笑话。

  可为什么呢，为什么自己总是那么不幸？

  为什么，走运的总是迟觅？

  封绮柔抄起一旁的陶瓷花瓶，砸在了房中那帮佣的脚边。

  “滚呐！别他妈的赖在这里了！”

  “我不会自杀！”

  噼里啪啦的清脆声响后，谨慎恭顺的中年妇女惶恐地看着她，又看了看迟觅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间。

  迟觅微微怔了怔，她很快意识到，所谓照顾她的人，其实更大的作用，是看着封绮柔别让她自杀。

  没了双腿的笼中鸟，注定扭曲、迷失。

  这样的封绮柔，跟她说什么都是无用的。

  轮椅上的女人又哭又笑，一拳打在了自己毫无知觉的大腿上。

  “凭什么啊？！”

  “到底凭什么？！”

  “凭什么你的腿是好的！”

  “凭什么，那么多人喜欢你！”

  迟觅低着头，一声不吭。

  她听她发泄了这么久……

  如果封绮柔能好受点的话……

  她希望她好受点。

  封绮柔见她这种反应，似是觉得颇为无趣。

  她握了握拳头，狼狈不堪的脸，望向她。

  而后，怪笑起来。

  “迟觅，真可笑啊……”

  “你都能和别人睡在一起，他竟然还要你。”

  此言一出，迟觅的神情就变了。

  她怔怔地看向封绮柔，“什么？”

  封绮柔像是看笑话似的，缓缓说着，“你不是都记得了吗？”

  “还是说，你装作一无所知呢？”

  “你以为我们家，有什么正常人？”

  “我那位小舅舅，又疯又贱……”

  迟觅紧蹙眉头，不敢相信她所说的话，“别这样说他……”

  “他没有什么错……”

  封绮柔只是怪笑不断，有如疯癫。

  她没有再对此多言，可迟觅，双手十指，都隐隐颤抖着。

  脑袋一阵一阵，疼得厉害。

  像是有钉锤，在往她的太阳穴钉钉子。

  和别人睡在一起……

  她和别人睡在一起……

  什么时候……

  浑浑噩噩之中，她一步一个台阶地下楼。

  迟觅扶着自己的头，只觉得天旋地转。

  头好疼、有人在抽她脑袋里的血。

  她迟钝地站定在楼梯上。

  台阶底下，一道熟悉的身影若隐若现。

  “觅觅——”

  他朝她伸出了手。

  她抓了抓自己略显蓬乱的头发，对眼前的景象，看不真切。

  如果她曾如此伤害他，眼前的虚幻，又怎么去当真？

  如果……

  如果爱不快乐。

  十年，终成大梦。

  她的心，也一抽一抽的。

  迟觅眼前一黑，从楼梯上摔下，猛地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

  接下来是往事篇章了……

  九分糖，少冰！

  （因为已经虐完了？）

  算第二卷。

  恢复记忆。

  是伪破镜重圆，算是伪装出来的破镜重圆吧？

  双向救赎，以及双向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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