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燃遭受一连串重击，身上的阳明离火渐渐暗淡。

  他艰难从崩塌的礁石堆里爬出来，“但是，所有的事情皆因你而起！”

  慕云极身形一闪，骤然出现在他身边，两人错肩而立，他沉沉道：“凤燃，你扪心自问，一切真的因本君而起吗？”

  他嘲讽般地看着他，“姓凤的，果然脸皮一个赛一个。自己家里人都干过什么，难道心里没数！”

  凤燃不说话了，他到底是个讲道理的年轻人。

  慕云极在他身后如猛虎噬人般踱了两步，语调稍加缓和：

  “你初生牛犊，不知天高地厚，又自命不凡，你以为当初在缥缈山有资格向本君挑战，就可以一切尽在掌握？”

  他将手掌，重重摁在凤燃肩头，“你以为，本君何以为君三千年，屹立不倒？难道仅仅凭的是天下无敌？”

  凤燃到底聪明，自然是能够明白。

  慕云极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他自己也已经是一把带血的屠龙刀，再也洗不干净了。

  刀若是还能用，那便是好刀。

  若是不顺手了，那便再没有存在的必要。

  慕云极可以将岐山凤氏鸡犬不留，也可以让他无声无息消失在这大海深处。

  凤燃身上的阳明离火，渐渐地，渐渐地，熄灭了。

  海底，陷入一片黑暗。

  慕云极目光中，露出些许满意。

  “本君于岐山召唤墨无锋之事，是谁告诉你这些的？”他声音极淡，仿佛在问一件寻常事。

  “没看见脸，不知道是谁。”凤燃刚才被揍得不轻，一只手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

  “你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就敢冒然闯上扶摇川，若不是本君回来得及时，小龙已经被你伤了！”

  慕云极在他身后的黑暗中，危险地道。

  “你若是刚才伤了她，我们之间的合作，便永远结束了……”

  寂静，偌大的海底，半点声音都没有。

  虽然只是瞬息间，却仿佛熬了一辈子那么长。

  终于，慕云极开口：“去做你该做的事，无诏不得再出现在扶摇川！”

  说着，掐住凤燃腕上的大脉，狠扣脉门。

  凤燃本能的掌心重新燃起阳明离火。

  慕云极用他的手，对准自己的肩头便是一掌，接着，将人丢开，“滚。”

  凤燃勉强站稳身子，坚持着最后的骄傲，挺了挺胸膛，“慕云极，你别忘了，我与你，是合作的关系，我不是你的狗。”

  说罢，化作一道火光，冲破上方的冰层，出了大海。

  慕云极定定站在黑暗的海底，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狗，主人说了才算。

  ……

  他带着阳明离火的灼伤，回了焚琴宫，临进门时，脚底下踉跄了一下。

  桃知知这会儿正在春宫里收拾东西。

  东西不多，都是她这段时间里收集的各式各样的人间的花种，喜欢的食谱，几颗九重川下桃林里捡的桃核，还有一颗天南星。

  匣子一被打开，整座宫殿便被照得雪亮。

  桃知知看了又看，迟疑不决，有些难过。

  花晚清啪地帮她把匣子扣上，“一块石头而已，你若舍不得，就带着，给他睡了那么久，咱们若不是跑得匆忙，怎么也得把他这座春宫给搬空了！”

  “嗯，好！”桃知知终于有理由带走她的星星，于是又重新振作起来。

  她们两个已经商量好了，趁慕云极不在，偷偷下去九重川，之后混进凡人打鱼的小船里，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出结界。

  既然四御使者可以这样混进来，她们就一定能出得去。

  出了结界，便是天大地大。

  两个人正急急忙忙地准备逃走，就听见外面宝仙急匆匆进来。

  “小妈，小妈，你快去看看我爹，他好像受了很重的伤。”

  “一定是凤燃伤了他！”桃知知第一反应就是生气。

  可旋即又想，趁他受伤，正是逃走的最佳时机。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她打发了宝仙，却无法走得那么干脆了。

  花晚清观察她的神色，“你还心疼他？”

  桃知知抱着她的小布包，“他受伤了一定心情不好，我若是这个时候走了，万一被抓回来，他很有可能迁怒于你。”

  花晚清感到一阵害怕：“你心疼，想去看他就直说，吓唬我干什么？”

  “所以，我……，就是去哄哄他，会尽快脱身。”

  桃知知将自己的那一点儿东西交给她，“你先下去九重川，寻了渔船等我。”

  接着，又将鞋子也脱了下来，塞进花晚清怀里，“做戏做全套，这个也先帮我拿着。”

  花晚清：……

  桃知知赤着脚，提着裙子，便跑去焚琴宫。

  外面冰天雪地，她的脚踩过积雪，冻得冰凉。

  进了殿内，一片漆黑。

  “阿朝。”她招出雌剑。

  剑光幽幽，为她照亮。

  桃知知又想了想，轻声唤道：“阿昭，我来了……”

  为她引路的剑，发出极轻的一声低吟。

  阿昭，果然该是他成为金阙云极大帝之前的名字。

  只不过时间太久，原本的名字，反而渐渐没人知道了。

  桃知知其实不笨，只是懒得用脑子罢了。

  剑光将她引至焚琴宫深处。

  “我在这儿。”隐约间，慕云极如一只受伤的野兽，坐在黑暗中。

  “宝仙说，你受伤了……”桃知知软着嗓子靠近他。

  她现在是鼓起了十二万分的胆子，靠近一个夜夜说着爱她，却日日将她族类屠尽的可怕魔鬼。

  她轻轻触到他，借着剑的幽光，照见他左侧脸颊，脖颈，直至肩头，全都被阳明离火灼烧地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桃知知的心，也如被一只大手抓了一下。

  “怎么会伤得这么重？”

  虽然早有准备，虽然明知他死不了，可见他伤成这样，依然是乱了阵脚。

  “我的心乱了。”慕云极深深一叹，忽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紧紧抱入怀中，“小龙，我怕，你会因为这件事离开我。”

  桃知知身子一颤，不知该说什么。

  慕云极将脸颊贴进她的怀中，“小龙，我的修为，从你破壳出世那天起，就已经一溃千里。这两百年间，日日如履薄冰，只要稍有不慎，便会陨落。”

  他用被烙了龙印的手掌，反复在她的后腰摩挲。

  “凤燃说，你不过是在利用我，你早晚会离开我。但是，我愿意给你利用，只求你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桃知知给他抱着，身子有些僵硬，“你别这样……，我不走。我们都要成婚了，爹爹也已经不要我了，我……不会走的。”

  他仰头望着她，双眼在黑暗中雪亮，不动声色地审视她的眼睛，那半边被灼伤的脸庞，分外可怕。

  “小龙，你不要骗我。”

  “我……，不骗你……”

  桃知知不敢再与他对视，乖顺地坐进他怀中，捧着他的脸，轻轻替他舔舐阳明离火的灼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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