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8


  68/七流

  

  在陆言签下订单后,  猪头屠夫的笑容越发友善了起来。

  

  “我尊敬的客人,你放心。一周后,你一定能吃到心仪的肉猪。”

  如果不是送陆言离开时,  屠夫嘴角一直在滴口水的话,  这一幕应该很是和谐友爱。

  

  系统没有骗他。

  虽然手背上被烙了个猪肉章,  但陆言的确完好无损地走出了猪肉巷。

  

  因为烙铁和自己手背之间,  还隔着一层鱼鳞,  陆言甚至都没太多痛感,  就完成了这次签单仪式。

  

  他带上手套,  掩盖住手背上的痕迹。

  

  从巷子里走出来的时候依然在下雨。陆言回头看了眼,小巷依然破旧,  却不再阴森。一眼就能看到马路对面,  甚至巷子口还有个破破烂烂的垃圾桶。

  

  陆言说不需要给他安排住房,  不过X市的工作人员还是贴心的送了他一套,  就在工作的医院附近。不管是装修还是布局,都和他在K市的家很是接近。

  

  陆言其实不太懂防治中心这种喜欢送员工房子的豪横作风,想来也是员工福利的一种吧。

  

  [是为了增加天启者对人类社会的归属感。]系统道,  [马斯洛需求理论,最高级的精神需求是自我实现。总部希望能把这种自我实现的需求引向正面、积极、对社会有益的方向。]

  

  [不过,因为长期处理污染物,很少有天启者的精神状态能长期维持在稳定、健康的状态。经过多次意外后,总部已经放低了要求……]

  

  陆言洗干净手,  从口袋里拿出在药店买的消毒水,  又掏出了水果刀。

  水果刀不如手术刀锋利,但也勉强能用。

  

  他把手背上黏着的那张人皮纸给切了下来。 

  人皮上的刺青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新盖上的猪肉章也破坏了原本的美感。

  

  [等一周后订单完成,这张人皮就会变成一张废纸。那位存在大概率会醒来。]

  [虽然我觉得问题不大,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这段时间去燕京避避风头,]系统若有所思道,[屠夫挺好对付的,那位老板可就不一定了。]

  

  ……

  ……

  

  一周后。

  X市,污染病防治中心。

  

  陆言等着手臂上的鳞片缓缓闭合,扫了眼检测表上的数据。

  病变度:83.7。

  

  他对宗炎道:“这是最后一次治疗,我已经定了回K市的机票。”

  说完,陆言在07的治疗记录表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07凑过去好奇的看了眼。

  

  这份档案是他的病历,从几十年前一直持续到现在。

  一开始写的名字是宗炎,后来为了方便,已经统一写成07。

  

  不过陆言却写的他的名字。

  

  “医生,”07朝他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谢谢您,以后就叫我07好了。宗炎这个名字,对我来说已经太过陌生。”

  

  因为自己职业的问题,陆言觉得,和他见面大概是件不太吉利的事。

  但他依然点了点头:“那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可以是队友。”

  

  陆言回到了员工宿舍,开始收拾行李。

  马主任知道他订了晚上的机票,匆匆赶来:“陆先生,您今天就要走吗?要不再休息两天?至少让我们准备一个送行宴啊。”

  

  陆言摇头:“没必要。”

  他主要是嫌弃这里的厨师手艺一般。

  

  马主任知道他性格干脆直接,于是也不再劝阻。安排工作人员,把陆言送到了机场。

  

  他离开X市的时候是晚上10点。在飞机上小憩了一会,到K市的时候,是凌晨1点。

  

  刚下飞机,手机显示多出了好几条未接来电。  

  陆言翻了一下通话记录,点开了唐寻安的电话号码,拨了回去。

  

  对方电话接通的很快。

  

  “陆言,”唐寻安顿了顿,“我听说07已经完成了治疗。他还好吗?”

  唐寻安比07幸运很多,他只在研究所呆了三年,就加入了特别行动部,然后开始全世界救火。

  

  在洛川植物园的那次见面,其实是他和07的第一次正式接触。

  07那时候的状态显得不太正常,他后来问过研究所,对方说07有轻微的自闭倾向,比较抗拒和外界沟通。

  

  “我们是专业人员,我们比您更懂07。”

  那时候,研究员一再向他保证,07没有问题。

  

  陆言回答:“病变度降下去了。没有表现出攻击性,应该还好。”

  

  “好,那你呢?”

  

  陆言反应了好几秒,

  他不怎么喜欢说话,或者说,陆言不太擅长以交流感情为目的的沟通。

  

  在休假的时候,陆言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看书、射箭、做饭和打扫卫生。一整天不说一句话也是常事。

  他甚至不会用手机上网冲浪。

  

  陆言想起系统的嘱托,道:“我很好,过几天会去燕京。”

  唐寻安愣了片刻,在陆言看不见的地方低下头,回了句:“好。”

  

  啸天趴在他身边,用爪子死死捂住了自己的狗嘴。

  它怕自己忍不住叫出声,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唐寻安一紧张就喜欢无意识乱抓东西,它背上的毛已经要被薅秃了。

  

  [啧,狗狗龙可能以为你是去看他了。]

  

  陆言收起手机,反问:“难道不是吗?”

  

  系统:[……???]

  

  *

  

  X市。污染病防治中心。

  

  07的研究员打了个哈欠,坐上了货车前排,向一边的司机吐槽:“总算可以回去了。这半个多月,我在X市呆的都要发霉了。”

  

  因为还惦记着在燕京的实验,研究员得知07已经治疗完毕的消息后,立刻选择了回研究所。

  

  武装运输车伪装成了普通货车。07则是被关在了生命舱里,然后装进货舱。

  

  过去,这些实验体一向都是这样运输的。

  第一研究所出品的实验体,灵力阈值都不低。本身就是人间兵器,运输队伍压根不用考虑安全问题。

  

  货车通过了高速收费站,因为天色已晚,科研员有些昏昏欲睡。

  他不是天启者,本身精力有限,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但下一刻,研究员就被一阵剧烈的晃动从睡梦中惊醒。

  正在高速行驶的大货车猛然刹车,他的头撞上了挡风玻璃,眼前冒着一阵白光。

  

  “怎么回事?”科研员问。

  司机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有污染物。”

  

  猪头屠夫的三角钩深深扎进了货车的后轮,强迫这辆车停下。

  它狞笑着,一个人拉起了数吨重的卡车,往小路边上走去。

  

  研究员扫了眼,检测仪上,面前的污染物污染值竟然高达7000!

  

  货舱打开,几个训练有素的特别行动部人员举着枪一阵扫射。然而这些子弹甚至仅能打穿表皮。

  

  疼痛让猪头屠夫被激怒了。

  他挥起了手里的狼牙棒,狠狠往最近的天启者砸去。加固过的后车厢顿时被砸的稀巴烂,冒出滚滚的黑烟。

  

  这些灵力阈值一两千的天启者毫无还手之力。

  

  猪头屠夫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这么简单?”

  它觉得,哪怕是派蛇尾屠夫来,也用不了两分钟。

  

  司机踩着油门,连忙催促:“快,快打开生命舱,让07出来!”

  

  研究员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在火力的掩护下来到了后车厢,摸到生命舱密码锁的时候,手都在抖,一连输错了几次动态密码。

  

  猪头屠夫迈着沉重的脚步走来,踩在土地上,地面都跟着轻颤。

  

  “好了没?!”阻止猪头屠夫,对他们来说压力过于巨大。

  事实上,如果不是猪头屠夫顾及着老板的吩咐,并不想对这些工作人员动手,他们连解封07的时间都没有。

  

  研究员输入密码的最后一个数字,忙不迭回答:“好了!好了!”

  

  舱门缓缓打开,生命舱里,07的睫毛上挂着一层冰霜,他闭着眼,手上挂着沉沉的锁链,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猪头屠夫也在等这个时候。

  它挤进了后车厢,几个天启者压根不是它的对手,更别提只是普通人的研究员。

  

  研究员表情惊恐,大喊道:“07!07!”

  但07却毫无反应。

  

  猪头屠夫的手抓住了科研员的头,把他举起,像是扔垃圾一样往旁边一丢。

  这个普通人顿时血流如注,断裂的骨头都穿破膝盖,扎了出来。

  

  “不错,这就是这次的肉猪了。”

  猪头屠夫从围裙里掏出一个脏兮兮的麻袋,把07装进了袋子里,扛着他,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洛川植物园在P市,离X市起码有700公里。

  猪头屠夫扛着肉猪,健步如飞地走在山路上,内心充满疑惑:“莫非这次报酬这么高,是因为送货距离远?”

  

  就在此时,它感觉到肩上的货物似乎是清醒了过来,动弹了两下。

  

  “活猪就是麻烦。”

  

  猪头屠夫走了许久,一直走到了天色蒙蒙亮。从X市一直到了洛川植物园。

  

  这里最大的污染物已经被清理,但依然留着许多污染物再次聚集,只不过领地小了许多。

  

  雇主只说把东西送到洛川植物园,但植物园很大。猪头屠夫一直走到了最深处,也没看见陆言的踪影。

  

  周围的温度越来越高,猪头屠夫忍不住停下脚步,擦了擦汗:“是我太久没运动了吗,怎么这么热?”

  

  它是污染物,是污染值高到可以当污染源、直接对普通人产生污染的高级污染物。早就脱离了会因为气温而感到炎热的地步。

  

  大夏天送外卖,还遇到客户跑单,真的很糟心。

  

  屠夫停下脚步,发现了高温的来源,居然是自己肩上的这个麻袋。

  

  它隐约觉得有些不妙。因为随着温度不断升高,屠夫表皮肥厚的脂肪层,已经散发出了油脂似的的焦香。

  

  它丢下了蛇皮麻袋。

  下一秒,火焰腾空而起,一只修长的、像是白玉一样的胳膊从里面探了出来。

  

  周围的草迅速焦黄、枯萎。火焰冲天而起,焚烧山林。在熊熊烈火之中,07舒展着身体,像是浴火重生的鸟。

  

  明明还是晚上,半边天却被火焰照亮。

  P市的防治中心总部,在凌晨6点响起尖锐的警报声。

  

  07睁开眼,里面是一片鲜红的血色。

  

  强烈的威压扑面而来。

  这种压迫感,屠夫只在自己的老板身上感受过。

  

  “你,你……”屠夫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炙热的空气让他感觉难以呼吸,“原来不是人?”

  

  “之前是。”07回答,“不过对于病变度很高的天启者来说,想成为污染物,只需要一些很简单的契机。”

  

  靠近污染源,或者过度使用天赋。

  这就是07一路上在做的事情。

  

  这也是07思考许久,才做出的决定。成为污染物,从而获得……能毁灭、焚烧一切的力量。

  

  一只红色的鸟落在了07的肩上。它和07一样,全身都冒着熊熊的火光,

  

  猪头屠夫暗骂了一声,想要离开:“东西我送到了,我先走了。”

  07平静的目光看着它:“留下吧。”

  

  屠夫当然不会觉得,07是叫它留下吃饭。

  

  “这一单我可以不收钱。”猪头屠夫握紧了手里的屠刀,试图和07讨价还价,“我还可以带你找到顾客是谁。”

  

  在猪头屠夫的印象里,会来订肉猪的人,要么是想吃,要么是有仇。

  

  07思考片刻,道:“抱歉。”

  

  会用这个方法把他救出来的人只有一个。

  他不能把危险留给陆言。

  

  07肩上的红色小鸟,在此时发出一声长吟。

  

  下一秒,屠夫被一团火焰包围。

  

  【天赋42-业火】。

  恶业害身如火,是为业火。

  

  猪头屠夫在火焰中发出惨叫,它挥动着狼牙棒,砸向了07,带着鱼死网破的决心。

  07站在原地没动,狼牙棒穿透了他的身体,却只是砸到了一团火焰。

  

  这团火焰分解又组合,最后又变回07的模样。

  07的眼里带着点淡淡的嘲弄。

  

  猪头屠夫无能狂怒,然而业火对它的压制太强,很快,它倒在原地,失去所有生机。

  

  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会有部分污染物出现二次进化。因为二次进化,这个天赋重新回到了他的手上,

  

  如果不是原本的天赋被移植走,07也许能进化出更强的天赋。

  

  07最后看了眼远方,那里是K市的方向。

  

  他人生的前20年是宗炎,20岁的时候意外觉醒成天启者,在接受过详细的科普后,自愿成为了研究所的志愿者。

  那时候研究所还没有完全封闭,志愿者也不用关在狭小的房间里。

  

  筚路蓝缕,以启山林。

  每个人都有燃烧自己、然后搏出一条生路的决心。

  

  深红的火焰像是乳燕投林一样,从正在燃烧的东西上跳起,然后没入了07的体内。

  

  火势不再蔓延,黎明得到了应有的安宁。

  

  在蒙蒙亮的天光中,07自嘲地勾起了嘴角:“对不起啊,医生。我已经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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