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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番外·吴邪的私人日记(三)


【2015.9.30  雨  这里总是雨】

  屋檐下淌着雨水,我穿着大裤衩和人字拖,提着水桶走出院子。这是间老宅子,有一半属于公共场所,我在旁边临时搭起来了一间小屋,不很结实,但勉强能住。

  留在这里的年轻人不多,我来了后,刮了胡子,重新做了发型,也跻身于青年壮劳力里。快到假期,这里游客渐多起来,我在这里买下几间土楼,最近已经全租了出去,很抢手,比吴山居生意要好很多。

  黑瞎子给我安排了每周的线上心理咨询,除此之外,我需要定期去医院复查。

  我撑着油伞——这里当地老人自己用竹子和纸糊的,这种强度的伞,对于这里的雨已经足够了。

  雨村处处透着温柔,如果空气能再干燥些就更好。我买了很多干燥剂,刚到的第一晚,就折损了一半。期待下一个晴天在闷油瓶回来前出现,他的被子需要晒了。

  到这里后,生活变得忙起来,闷油瓶去了附近的山里,来这里后我只看到了他一次,之后他就不再出现了。

  我好像还是习惯依赖这种不真实的感觉,他一旦出现,反而会让我想要疏远。

  不知不觉,我好像理解了十年前闷油瓶面对我们时的那种感觉。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村子口,邮政小哥等候多时,我把手里的包裹递给他。

  再过几日就是小花的生日了,在这里找不到什么能送他的,就画了两张明信片,希望他有时间来看看。

  烟要戒了,我点上一支,目送着我的包裹远去。

  抽完这支吧。

  【2015.10.3  晴  乱七八糟】

  跟胖子煲了一个小时的电话粥,小花的消息也回复过来:谢谢,有时间会去看你的。

  我伸了个懒腰,今天是晴天,很难得。

  今早做完了这周的心理咨询,至今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但可以肯定了,不是黑瞎子。

  早上对话结束时我的咨询师忽然告诉我:你的口音有点变化。

  最近我的小伙伴从下过雨后水坑里的蜗牛变成了路边闲坐的福建老头,聊天久了,口音里也染上一些当地音腔。她说这是好事,说明我从回避逐渐转向接纳了。

  只是不知道闷油瓶回来后,我的实际情况会如何。

  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完全不记得了,希望只是我喝多了脚滑,一屁股坐在啤酒瓶上吧。如果是我主动对瓶子做了什么,等我八十岁以后,老天爷请一定带我走。(Ps.  不能惨死,要安详点,在此谢过。吴邪。)

  我看着手机上的日历,闷油瓶进山已经二十多天了。今日闲暇下来,把他的被子抱进院子里晒,老宅子阴冷,不知道他的关节是否能受住,如果不行,就把我自己盖的房子给他住吧。

  两天没有抽烟,我搬着小板凳在旁边坐下,被子垂下来,刚好挡住刺眼的光线。我叼起烟,放松下来。

  刚点上烟,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院子门口,我瞬间取下烟,踯躅着想站起来。

  闷油瓶走进院子,背后取下一个巨大的竹筐,里面塞满了各种草叶,还扔下来一只兔子两条鱼,看起来很像山里打猎采药回来的村夫。

  我跟他对视,却迟迟没能站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在心虚什么,明明我们之间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一想到那个酒瓶,就总想到他。要给他换个名字么,闷油罐?闷油桶?回头打电话跟胖子商量一下吧。

  他面无表情朝我走近,走到我身边的时候,忽然弯腰握住了我的手腕。

  一下我就心跳如雷,猛地踢倒板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上开始冒汗,闷油瓶看着我,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我看不明白的情绪。他松开了手,对我道:“被子烧着了。”

  我回头,就看到被子一角被烟头烫出了一个洞,熏成了黑黄色。立即站起来,拿手把上面的火星子扑灭,搽了下冷汗。

  闷油瓶伸手想探我的鼻子,被我躲了过去。

  他站在原地,没有收回手,声音很轻,“你的鼻子怎么了?”

  我背过身,提起他放在地上的竹筐,“没怎么,刚才走神,没注意到而已。啊,那是给你的被子,再晒会吧,你的房间在那边,里面潮,睡不习惯可以跟我说,咱俩换屋子。”

  闷油瓶摇头,想说什么但被我打断,“筐子给你放哪?里面装什么了,怎么这么沉。”

  他没有回答,从我手上接过竹筐,倒扣过来,里面的东西哗一下堆在地上,有草叶,有奇形怪状的石头,有不知名的野果,还有很多像树枝一样的东西,满满当当,隐约间散发着一股奇特的山野清香气息。我吸了吸鼻子,好奇的蹲下来,拨弄了一下叶子,有几片上面还挂着毛毛虫。

  思绪回到了很小的时候,三叔带着我在林子里探险,就喜欢像这样捡一堆宝贝,很有收获的成就感。再后来上了小学,我还喜欢在废弃的房子和垃圾堆里翻找,想来那时候,未知对于我而言就有很大的吸引力了。

  我捡起一片叶子放在掌心,“巡山好玩么?”

  闷油瓶在我旁边蹲下,转头看着我,“你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一起。”

  还是算了吧,我收回手,就听闷油瓶接着道:“你觉得冷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外套,闷油瓶抬头看着太阳。今天的确不该冷的,但我好像习惯了。

  我站起来,捡起地上的鱼,同时把兔子拎起来给他,“毛和内脏得处理。鱼我不擅长,想要清蒸还是红烧?”没有给他回答的时间,我继续道:“那就炸吧,炸过就不腥了。”

  我提着鱼进厨房,刮鳞,清洗,切块裹面,起锅烧油。闷油瓶搬着板凳进来,坐在厨房的垃圾桶旁边,给兔子拔毛、去内脏。

  鱼炸好后控油捞出来,我接过他处理好的兔子,用辣椒一起炒,很快小厨房里满满的辣椒油烟气,呛的我眼泪直流。

  一顿饭做完,我也已经饱了。

  院里支起桌子,两碗米饭,一盘鱼,一盆辣椒炒兔,全是肉菜,看得我直皱眉。

  今天太阳实在暖和,吃了两口菜我就受不住了,满身大汗,于是把拉链敞开,给碗里夹了几口菜,抱着碗退到了院子角落的阴影里。

  闷油瓶远远看着我,他也没吃几口,没一会就放下筷子,把地上的野特产装回竹筐里,重新进了厨房。

  里面很快响起流水的哗啦声,和村里永不停歇的瀑布声冲撞交织。我咬着筷子,眯眼看着太阳,觉得一切不真实起来。

  他真的回来了么?

  “吴邪。”

  闷油瓶的声音唤回我的思绪,他拉着凳子坐到我面前,递来一颗泛着青绿色的野果子,然后把我怀中的碗端走,放在地上。

  我木讷接过来,咬了一口,一种奇特的酸甜清香在嘴巴里蔓延开,顿时油腻的腥味散去,舒服了不少。

  “谢谢。”我对闷油瓶笑了一下。

  他低着头,手上拿着一张卷烟纸,看着有点眼熟。我想了想,这不是我屋里的么?就看着他的动作,他把一种奇特的草叶和那种像树枝一样的东西碾碎,放进烟纸里铺平,手指灵活的从一头顺着斜角将整个烟纸卷起,然后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夹在手指间,当年下地时基本都是抽自己卷的土烟,但很劣质,味道也不怎么好。一时不明白他的用意,但我照做,烟火点亮,吸了一口。

  瞬间我愣了一下,抬头去看他。

  一种淡淡的清凉气息从口腔中滑进胸口,淤堵的那口气似乎也顺着咽了下去。我吐出一口烟圈,疑惑道,“这是什么?”

  “一种药草,你想抽烟时可以用这个。”

  “劲不够大。”我看了他一眼,“一时半会想戒烟有点难度,之后我尽量去没人的地方抽。”

  闷油瓶摇头。

  我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继续问他,“福建的山这么神奇么,什么都有,还是说只有你才能发现这些东西的用途?”

  “我在山里找到了这种草的种子,但很稀少。”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叶子包,打开就看到里面果真躺了两颗种子,“把它们种在这里,明年这时候就会长出更多。”

  “这不爬山虎么?”我挠了挠头,捏起一颗放进嘴里嚼了一下,很硬,没咬动。下一秒,下巴就被闷油瓶捏住了,他居高临下站在我面前,忽然两根手指伸进我嘴里,不断搅动,夹住我的舌头,把种子抠了回去。

  他的指尖擦过舌尖那一下,我瞬间浑身过电一样,从头皮麻到了脚尖,立即站起来,不安的看着他。

  操。

  我脸涨得通红,下身瞬间就起来了,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到屋里,我接连抽了好几根烟,才完全冷静下来。接着门外就响起敲门声,我心乱如麻,干脆裹起被子躺回床上,闷声道:“睡了。”

  门外沉默下来,接着响起脚步声。

  我咬了咬下唇,不知不觉间却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香,很沉,醒来时已经是晚上了。外面天彻底黑了下去,我看了看窗外,院子里亮着一盏油灯,闷油瓶坐在小板凳上,桌子上放着好几个碗,他似乎正在做什么小吃。

  我走下床,小腿肚子顿时传来一阵酸痛的痉挛感,不由低头一看,地上落满了纸团,头疼的砸了下脑袋,我是又在睡前想着他diy了么?叹了口气,我蹲下来,把地上的卫生纸捡起来,丢进垃圾筐。

  刚鼓起的勇气瞬间像潮水般后退,我缩回屋子里,趴在窗台边看着闷油瓶。

  他非常专注的动作,丝毫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

  直到很久后,他终于起身,收拾桌子,抬头看了眼月亮,然后回头看向我的屋子。

  我站在窗边跟他对视,点了下头。他抬脚走了过来。

  走到房门口时我就愣住了,记得下午回屋时门被我从里面反锁了的。现在锁居然是开的。

  闷油瓶径直推门走进来,我瞬间反应过来,立即推着他往外走。屋里一定残留着那种特殊的腥气,我实在不想被他看到这一面。

  “小哥,出去说吧。”

  闷油瓶两只脚像粘在地上一样,任凭我怎么推也不动。他的视线很快扫过地面,然后停在了我脸上。

  我朝他笑了笑,我猜他已经闻出来了。于是不再做多余解释,索性屋里烟味重,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分清。

  他脸色如常,但眼神略微有点阴沉,只是盯着我,没有说话。

  我在床边坐下,不由感觉到头皮发凉。这感觉真的很像青春期做了那种事后当场被家长抓包。

  我决定说点什么,于是道:“成年人正常生理需求,不奇怪吧?你们张家人没有这种需求我能理解,但我又不是张家人。”

  这话我说的迂回婉转,却莫名有些心虚,总有点越描越黑的意思。但闷油瓶只是看着我,我总觉得他有什么话要说,就用眼神示意他。

  等了半天他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一下我就有点不耐烦了,干脆直接躺下盖上被子,“等你什么时候想说再说吧,我要睡了,门麻烦帮我带上。”

  闷油瓶终于动了一下,但不是朝着门外,而是忽然走到床边,手撑在我枕头两侧,出现在我正上方。

  我猛地呼吸一滞,就看到他忽然低下头,印在了我的嘴唇上。

  我不知道这能不能称作吻。它来的十分突然,却又十分绵长,他没有别的动作,似乎只是把自己的嘴巴贴在了我的嘴上,像小时候发烧时奶奶把嘴贴在我额头上试探温度一样。

  这个动作有任何意义么?我不禁问自己。

  接着我就感觉到胸腔传来钝痛,闷油瓶猛地在我胸前某个穴位按了一下,我使劲喘了口气,活了过来。妈的,刚才居然忘记了要呼吸。

  我和闷油瓶对视一眼,谁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良久,他伸手在我额头上摸了一下,低声问道:“你不记得了吗?”

  他的声音很哑,低到我听不清在说什么。

  “什么?”我盯着天花板,僵硬的转过脖子去看他,他的眼神里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瞬间我心脏猛地刺痛一下。

  我立即就想坐起来,但被他按了回去,他拉过我的胳膊,卷起我的袖子,两根手指在那些疤痕上轻轻滑动。

  我有点痒,不知怎么就有点想笑,不自然的想抽回胳膊,但他抓得很紧。

  “吴邪。”闷油瓶又叫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忽然道:“对不起。”

  我抽回手,连叫了两声小哥,却不知道说什么。自顾自摇了摇头,我笑了笑,“没什么。”

  闷油瓶帮我盖好被子,走了出去。

  我们谁也没有再说什么,仿佛那个蜻蜓点水的吻只是一个意外。我想,也许是老天按着他的头来给我赔礼道歉吧。

  我不需要这种施舍一样的道歉方式。何况张起灵从不欠我什么。

  是我欠他的十年。

  我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透过窗户的缝隙去看外面。煤油灯已经熄了,闷油瓶还在院子里收拾东西。

  他又要走了,这次不知道会不会回来。月亮洒下白光,照的他头顶白了一片,我有点恍惚的站起来,借着月色的微光,隐隐约约看到了他头顶的一根白头发。

  他开始把竹筐里的东西按顺序摆好,动作很慢,直到把里面的东西全部腾空,然后把空着的竹筐背在身后。从我的位置看去,他的神情莫名有些悲凉。

  临走时他往我屋子的方向看了一眼,我迅速低头,背靠在墙上躲了起来,收回了视线。

  等了一会,再探头朝窗外看去时,他已经不在原地了。

  他出现在院子外的篱笆前,在那停了一会,不知道在想什么。

  月光清冷的余晖下,他站过的那一小块土地特别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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