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

  恋人。

  虽然心中早有猜测。

  但是，当听到身前的黑裙少女，亲口说出了这个答案之时。

  莉莉亚娜的心神，还是不由猛地一震。

  她微微抬头。

  那灰黑眼眸的视线，在眼前的黑裙少女，还有那王座之上的身影不断扫动。

  因为，在这一刹那，莉莉亚娜突然回忆起了五百多年前的一段往事。

  一段，早已经被掩埋在历史烟尘之中的过往。

  那是精灵王庭还未如此刻一般坠落深渊，而依然是无尽海域之上一片孤寂小岛的时候。

  自己，与海瑟薇姐姐的交谈。

  “海瑟薇姐姐……你和那位新来的人类，是什么关系呢？”

  彼时天真稚嫩，还仅仅只是一个灰精灵族里不起眼的小女孩的自己，也向当时的金精灵族长老海瑟薇，提出过相似的问题。

  而对方的回答——

  则与此时此刻的领袖，一般无二。

  甚至，就连那悠远的，虽然正在看着自己，但是却仿佛已经穿越了自己的身体，抵达了更远处世界的目光，都一模一样。

  彼时的那位灰精灵小女孩，还处于懵懵懂懂的阶段，对于“恋人”这样的词汇也只是一知半解，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但是，此时此刻，已经成为了灰精灵族长老的莉莉亚娜，却已然可以理解了其中的含义。

  还有，这看似不起眼的信息之中，所蕴含的，那能够将整座精灵王庭所颠覆的巨大漩涡。

  “话说起来，莉莉。”

  “你是在那场坠落之前，便出生在遗失之岛上的精灵。”

  “也就是说，你也见过当初的那个金精灵，与夏亚所相处时候的模样吗？”

  黑裙少女忽然收回了那悠远而缥缈的视线。

  她看向了身前的莉莉亚娜，嘴角依然噙着若有若无的笑容。

  “可以给我说说吗？他们当初的事情。”

  “或者更准确一点来讲……他们当初，是以什么样的关系相处的？”

  一滴冷汗，无声地顺着莉莉亚娜的脸颊滑落。

  现在的她，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也不懂的灰精灵小女孩了。

  这问题之中，究竟埋着多大的坑，只需要想想便可以知道。

  当场就汗流浃背了。

  不过，虽然心中慌得一批，但如今的莉莉亚娜毕竟也已经是议事庭的长老。

  在表面上，她还是流露出了一副思索的神情。

  良久之后，方才摇了摇头。

  “都是小时候的事情，我已经不怎么记得清了，领袖。”

  “嗯，这样吗？”

  黑裙少女点了点头，那素白的手指轻轻搭在了自己精致的下巴上。

  “那我换個问题。”

  “莉莉……你觉得他是和海瑟薇在一起，还是和我在一起时更般配一些呢？”

  这是什么魔鬼送命题……

  莉莉亚娜的额角，那冷汗滑落的速度更加快了几分。

  坦白而言，在莉莉亚娜的心中，对那位在她年幼时对灰精灵族颇为照顾的海瑟薇姐姐也颇有好感。

  不过，论及交情，却还是眼前这位在精灵王庭坠落深渊之后，以一己之力，帮助王庭重新复兴，在深渊中安居乐业的领袖，莉莉亚娜的倾向性要更高一些。

  而且，海瑟薇姐姐并不在深渊之中，但领袖便在自己的面前。

  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自然也是不言而喻。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海瑟薇姐姐与他仅仅只是相处了不到一年之久。”

  “我想，一年的时光，总归还是比不过五百年之久的陪伴吧。”

  “是吗？”

  听闻了莉莉亚娜的回答，黑裙少女的嘴角，那抹娇俏的弧度更显眼了几分。

  不过很快，她便随意挥了挥手。

  淡薄的夜色与阴影在少女的身后，编织为了一方古朴典雅的漆黑御座。

  而她便这样轻轻坐上了那方阴影的御座，与后方那道冰封的王座并排，却微微要低上了一些。

  “虽然或许只是从心的话语，不过能听到这样的答案，我还是挺开心的……”

  “但是——”

  她的眸子里，忽然多出了几分复杂的色彩。

  “五百多年的陪伴。”

  “便真的，可以比得上那一年的时光吗？”

  黑裙少女的话语之中，忽然带上了几分迷茫。

  还有，那些许的叹惋，以及一闪而逝的不安。

  令莉莉亚娜的心中不由一惊。

  作为精灵王庭所公认的领袖，或者说，真正的守护者。

  一直以来，哪怕是在那些议事庭的传奇长老们眼中，黑裙少女的形象也一直都是神秘而威严莫测的。

  就仿佛，真的是那云端之上俯瞰众生，守护着人世的神明。

  自从莉莉亚娜认识了领袖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面前的黑裙少女，流露出了如此迷惘，甚至有些不安的神色。

  “其实，先前我的回答是在骗你哦，莉莉。”

  黑裙少女将手肘靠在阴影王座的扶手之上，用手托起精致的下巴，便这样静静地注视着身旁那宛若熟睡的少年。

  “我与他，我与夏亚的关系，其实并不是恋人。”

  “这仅仅只是我自己一厢情愿的……”

  “单相思而已。”

  她微笑了一下，可是话语之中却并没有几分笑意。

  取而代之的，则是些微的苦涩。

  “事实上，他现在也许对我，还抱有着一定的疏远心，不愿意与我产生太深的交集。”

  “或许在他的心底，对我的看法，依然还不过是朋友，甚至只是那御兽师与宠兽的关系而已。”

  “亲近，信任，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趴在他的脑袋上晒太阳……”

  “可是那终归只是御兽师和宠兽的亲近而已，与人与人之间，那心与心真正相交，真正成为彼此依靠的关系，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缘分。”

  黑裙少女的声音很轻。

  “他很聪明，不可能察觉不到我对他那份特殊的好感与亲近。”

  “可是，因为我们当初那作为宠兽与御兽师所第一次邂逅的缘故……在他的心里，始终把我对他的好感和亲近，归结为是因为破壳而出的幼龙对于第一眼看到生灵的依赖，亦或者是那份魂约关系的缘故。”

  “我可以理解他的那份想法……他觉得我对他的这份亲近与依赖是来自于我破壳时的机缘巧合，来自于魂约的外力束缚，而并非是发自本心。”

  “这不是真正的爱情，而仅仅只是某种扭曲的情感。”

  “所以他不想让我因为这份畸形的缘分而被牵绊拖累，也亦束缚了自己。”

  “可是……”

  她轻声地开口。

  “我自己的心里明明清楚，并不是这样的。”

  “什么「破壳而出的幼龙对第一眼看到生物的特殊情感」，什么「平等契约」的束缚……那样的东西，或许能够对一只刚刚出生，不懂世事的幼龙产生影响。”

  “但是，这些束缚和牵挂，又怎么可能延续上数百年，乃至于数个纪元之久？”

  黑裙少女那双赤金色的眼眸之中光芒流转。

  “在那些漫长的日子里，我想过去怨恨他不靠谱地离我而去，去排斥他那拐卖未成年幼龙的恶劣行径。”

  “但是最终，在经过了漫长时光的沉淀与冷却，将心灵海洋中所有的芜杂与杂念都尽数消除之后，我却能够无比清晰地看清。”

  “我心中对他最为浓郁，最为炽烈的情感——”

  “依然是思念，还有眷恋。”

  她眨了眨眼睛。

  “能够像海瑟薇那样，成为他的恋人……也许，从始至终都仅仅只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而已。”

  “不过，莉莉。”

  “既然一切都还未曾尘埃落定，那便还有机会的，对吗？”

  “纵然这五百多年的陪伴，不过是我自己的一意孤行……可是，当他苏醒的那一刻，看到我所为他而做的一切之时。”

  “即便再是铁石心肠的人，应该也会有所触动，乃至于敞开心扉的吧？”

  黑裙少女的声音很轻。

  在这一刻，她仿佛不再是精灵王庭众人眼中，那位神秘而强大无匹，威严万丈的领袖。

  也亦不再是那位端坐于夜之王座上的女王。

  而仅仅只是一位情思细腻，为自己的心事而担忧，可是忧心之中却又带着难言期盼的少女。

  “会的。”

  “虽然与我仅仅只是有着一面之缘，但是我想，那个哪怕第一次见面，也会对我露出笑容的夏亚哥哥，绝不是那般铁石心肠的无情者。”

  “一位铁石心肠的无情者，也绝不会为了海瑟薇姐姐，做出那样决绝的事情。”

  莉莉亚娜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这一次她的回答，不再是先前那眼观鼻，鼻观心，以不出错为第一要务的公式化回答。

  而是，发自她内心的真实想法。

  而听闻了莉莉亚娜的回答。

  阴影的王座之上，那位黑裙少女则只是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整座殿堂之中变得寂静无声，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变得清晰可闻。

  她的嘴角时而勾起，时而翕动，但欢喜多过惆怅。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裙少女方才再次睁开了眼眸。

  赤金色的光泽显露，宛若流淌的熔岩。

  又晶莹皎洁，宛若皓月的光华。

  那赤金眼眸中交织的欢喜与惆怅消失不见。

  只是一瞬间，她又重新变回了那个神秘莫测，美丽而不可方物的夜之女王。

  “也是啊。”

  “他可从来都不是那么绝情的人。”

  “况且，从古至今，从来也都没有青梅竹马便无法战胜天降的道理。”

  “若非如此，小艾又怎么会成为他身边，最最特别的那一位。”

  “我和他的故事——”

  “只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

  明明最开始，只不过是仿佛自己也有些不自信，勉强对自己道出的加油鼓劲。

  但是说到后面，却带上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黑裙少女那赤金色的竖瞳之中，些许的温柔一闪而没，取而代之的，则是那难以言喻的凛然光彩。

  这才是莉莉亚娜所熟悉的，领袖在风雪之城的精灵族们眼中所显露而出的形象。

  在整座精灵王庭刚刚坠落深渊的渊底，无数精灵们都晕头转向，完全找不清前路的时候。

  便是神秘莫测的领袖从王庭的最深处走出。

  以绝强的伟力，帮助精灵族们以王庭的废墟为根基，在深渊的渊底建立起了这座冰原之上的风雪之城。

  还用多件神秘莫测的圣遗物，在贫瘠而没有生机的深渊之内，创造出了可以在最贫瘠土壤中生长采摘，且可供食用的粮食作物。

  可以说，如果没有她，那么这座风雪之城便根本无法建立，而王庭之中的精灵们，也大约会在漫无目的的迷茫中一点点衰败。

  风雪之城中的许多居民，包括那些传奇，都曾经猜测过这位从王庭深处走出，来历莫测，实力强大无匹的守护者与领袖的真正来历。

  有人说，她是数百年前，王庭内部一位强大无匹，为了突破更高境界而闭了死关的议事庭长老。

  也有人说，她便是曾经那位精灵王的后代子嗣，亦或者干脆便是精灵王本人。

  但实际上，只有作为领袖亲信的莉莉亚娜方才知道。

  领袖之所以会成为精灵王庭的守护者，守护了这座风雪之城数百年之久，其实，只是因为某个相当微不足道的理由而已。

  “这里，终归是海瑟薇的家乡。”

  “好歹我们之间也算是闺蜜的关系，虽然塑料了一点，但毕竟我们的对手不仅仅只是彼此，而是还有更多人。”

  “既然如此，那么刚好也顺路，便顺手照看一下吧。”

  仅仅只是如此的原因。

  “好了，该发的牢骚也发完了。”

  黑裙少女随意地靠坐在了那被夜色所笼罩的王座之上。

  那双赤金色的眼眸，也重新恢复了原本慵懒而闲散的模样。

  她垂落视线，看向了面前的灰精灵少女。

  “那么言归正题，也该说说正事了。”

  “莉莉，来汇报一下吧，我让你在深渊与主物质位面夹缝处查探的事情。”

  “西大陆之上，那些伪神的动静。”

  “即将从星界深处归来的某位金精灵……”

  “以及——”

  “「黑塔」的事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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