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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错认百宝箱 1


  这个夏天,百望山过得不容易。一是病人太多,大夫们不得休息;二是人多喘出来的气儿太多,医馆里就像个大蒸笼,甚是憋闷。

伯驾一边给病人检查,一边对美玉说:“往年不觉得热啊。”

美玉扶着病人的头,说:“往年哪儿有这么多病人,这楼体又厚实,太阳晒不透,比地窖也凉快呢。”

伯驾:“是得执行新规了,以后家属不能都跟进来。这可好,一个病人,五个家属。”

伯驾手里的病人听了,开口道:“大夫,我就带了一个家属来。没给您添乱吧。”

美玉赶紧笑呵呵地说:“哎呦,您别多想。不是说您。”

病人怯生生地说:“那就好。就怕您大夫不高兴。”

伯驾用英语对美玉说:“你看,病人都怕大夫,也不信任。他们觉得,大夫会对自己不喜欢的病人,下黑手。你说咱们会么?”

美玉也用英语回复他:“那倒不会,不过不喜欢的病人,咱干脆就不给他看。”

伯驾赶紧纠正:“您这话要是传出去,咱医馆就歇业吧。”

美玉咯咯笑着说:“我知道你  是医者父母心,没有谁比你  更关心病人了。”

伯驾请病人起身,自己转身写病历,下笔前,他认真地对美玉说:“你比我更关心病人。”然后,一边书写病历,一边用干净的白毛巾擦汗。

写好后,美玉帮病人翻译说:“您就是普通的白内障,等着下周的周四手术吧。”

病人是从河北来的农民,听不懂什么是“周四”。他问:“那到底是哪天?”

美玉翻看日历,说:“这个月的十五。”

病人抹着头上的汗往外走,边走边回头盯着美玉,因为天太热,美玉没带口罩,那病人顾不上看路,只想多看美玉几眼,一头撞在门框上。

伯驾头也不抬地轻声对美玉说:“你应该带个口罩。”

美玉没搭理伯驾,对那位病人说:“您小心看路。外面凉快,快去吧。”

伯驾说:“你带上口罩,就可以减低病人在医馆出外伤的几率。”

美玉不想跟伯驾臭贫,走出去叫下一个。幸好,下一个是个老大娘,美玉搀扶着她进来坐下,老大妈开口第一句,不是大夫我哪儿哪儿不好,而是“这姑娘真俊。”

伯驾笑着看美玉,只见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汗,从口袋里掏出厚厚的口罩带上,然后用一副月牙样的眼睛,笑着跟大妈点头。

今日,无风。所以不止是楼里热,院子里也不凉快。有阴凉的地方有限,很多人挤不进阴凉里,就只能在太阳底下烤着。

医馆最初开设眼科门诊时,没想到会有一天,得来解决排队患者和家属的纳凉问题。起初也想着让大伙儿忍忍就过去了,可后来排队人群里频繁出现中暑的病症,正经的病还没看上,就得先入内科治中暑了。

巴斯德不喜欢中暑,上次嘉略的中暑,他被请到东交民巷去做笔录,说是怕以后被拿出来翻旧账,得把时间节点前因后果都记录好,那段日子,弄得巴斯德心烦意乱。

所以眼下,他得把预防工作做到前面,别日后又得被拉去做什么记录,更何况中暑不是小事儿,真是在医馆外出了人命官司,那就得不偿失。巴斯德时常被这些看似无关紧要,实在千丝万缕的琐碎事务弄得焦头烂额,他不得不承认为医的不易,但也时时刻刻沉醉在给病人问诊的过程里。他对自己说:“谁让你做医生做上了瘾,那就忍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吧。”

预防中暑的事儿必须尽早实施,巴斯德请三爷想办法。

“您看看,怎么能让山里凉快些。”巴斯德问三爷。

“您可真抬举我。”三爷笑起来。

“虽说再过一个月天就凉快了,但入了秋,又会冷起来。倒不如弄个简易的帐篷,冬暖夏凉。”巴斯德说。

“院长想的真周到。”

“都是大老远来的,又带着病,为医者,可不就得体会病人么?”巴斯德说。

“那就盖个简易的帐篷,夏天遮阳,冬天挡风。我再请什刹海店家,弄点冰品,冬天弄点姜汤。”三爷说。

巴斯德起身拱手:“三爷想的更周到。”

三爷赶忙回礼:“您别客气,让他们有利可图,也省了帐篷的搭建和维护费用不是。”

巴斯德和三爷一起呵呵地笑起来。

山脚的简易铺子很快搭好,虽并不能把所有等候的人都罩进来纳凉,但也能大伙轮换着,躲躲太阳。没病的家属开心地吃着冰品,给自己心理降火。

午休时,三爷对嘉略说:“你不去来一碗?”

嘉略摇摇头,说:“算了。不是那破玩儿,容川也不会被狗咬了。”

三爷说:“还记着呐?”

容川举着碗跑过来,说:“表哥,给你。”容川早就释怀了,冰品对医护人员又是免费,他每天都要吃上两碗。

嘉略推开手,说:“容川,你别吃坏了肚子。”

容川傻乎乎地笑,低头继续吃。

三爷接过话,问:“怎么都不见美玉出来?饭也不吃了?”

嘉略瞥了三爷一眼:“三叔,她和伯驾早就吃单独的小灶儿了。院长见他们根本不得休息,就让人送饭进去。美玉姐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别说您,我都好久不见她出来溜达了。那天我去手术室见她,天天也不见太阳,脸都比以前更白了。”

三爷听着嘉略的描述,百感交集。他已经不介意美玉和伯驾的亲密相处了,听得耳朵都生出茧子,况且,即使有人告诉他,美玉跟了伯驾,三爷也不介意。此时此刻,他想见上她一眼。

“她现在干嘛呢?”三爷问,他不敢直接闯进去,这是三爷从未有过的胆怯。

“应该在吃饭,我才瞧见食堂送饭进去。”容川一边吃着冰品,一边说。

三爷拔腿进了医馆,大厅左转,最里面是眼科手术室。三爷走过每一间眼科门诊,都空着。他越走越发紧张,走到手术室门口时,顿了顿,然后鼓足勇气,站到开着的门中间。

美玉已经吃完,正收拾食盒。伯驾在扒拉最后一口饭。美玉发现有人站在门口,头也没抬地说:“您先等会儿,马上就好。”说罢回身去洗手台洗手,她背对着门口,没发现那是三爷。

伯驾顺着美玉的话往外看,这一眼,让他没法再把最后一口饭放进嘴里。伯驾放下餐具,快速收拾好自己的食盒,又去拎美玉的食盒,然后对美玉说:“我出去溜达一圈儿,你们聊。”

美玉被这话弄糊涂了,她刚要开口说什么,扭头间发现门口的三爷,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伯驾和三爷擦肩而过,还客气的说了一句:“请进。”然后大步流星地离开。

虽然天很热,三爷还是顺手关上了门。

美玉把湿了的手在自己腋下的衣服上擦干,越发紧张地不能呼吸。三爷走向她,美玉赶紧往窗口移动,她想离三爷远一点。

二人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彼此都快窒息。

还是三爷先开了口:“忙么?”

美玉立即说:“还好。”

又是沉默。

“您呢?”美玉的心防开始松懈,关心地问起来。

“乱七八糟的事儿,非常忙。”三爷说。

“还是满京城跑来跑去的?”美玉问。

“对,通州,百望山,大后仓,几个地方跑。”三爷说。

“那可千万别中了暑,逮着机会,多喝水,绿豆汤,解暑。”美玉管不住自己的嘴和心,她下意识地嘱咐起来。

“美玉,我,我很想你。”三爷终于说出他想说的。

美玉抬眼看着三爷,她真想扑过去抱住他,但脚步太沉重,她只能站在原地,一动不能动。

三爷快步走到窗前,与美玉一拳之隔,他们终于在许久的分别后,走近了彼此。

美玉泪已满面,心里的苦也决堤,她缓缓地把自己放到三爷的怀里,呜呜地哭起来。

“跟我走吧,大后仓有你的地方。”三爷紧紧地拥着美玉说。

美玉哭着说:“三爷能再来看我,我已经知足了。我知道三爷心里有我,就够了。别埋怨我不肯随你去,只是我害怕日后不受待见,心里没底。”

“你怕什么?”三爷把她拥地更紧了。

“哪个侧室,过上了安稳的日子啊。”美玉也紧紧拥着三爷。

“你若担心这,那我立个字据,绝不再娶。”三爷推开美玉,看着她的眼睛说。

“何至于此,我也是离不开医馆的啊。”美玉强忍着悲伤,给看着他的三爷,一张带着泪的笑脸。

三爷不知如何回答。

美玉接着说:“您林家,总不能允许一个侧室,继续抛头露面吧。”

这要求的确很难满足了。三爷放开美玉,低着头问:“我只问姑娘一句话,你心里是否有我?”

美玉上前一步抱住三爷,说:“我心里全是你。”

“那个伯驾呢?”

“是我不好,他是我的安慰,罢了。”美玉又哭出来。

三爷长叹几口气,转身准备离开。

美玉轻声问:“三爷,日后还能再见么?”

三爷苦笑着说:“医馆我还得常来。只是姑娘若不想再见我,我就不来打扰。”

美玉浑身抖动着,说:“好,只要别一去不返,就好。”

三爷不敢回头看,直接打开门。门外已经等了几位患者,伯驾也在那里候着。美玉见门开后不少人在外面,赶紧转身抹干泪,扬起嘴角,投入工作。

伯驾见三爷垂头丧气,也就不好再说什么,轻轻地拍了他的肩膀。

三爷不能自抑,他回到自己宿舍,整理思绪,准备晚上到地下室探一探。

去宿舍的路上,艾克曼和容川正商量着什么,也没顾上跟三爷招呼。

艾克曼对容川说:“冰品只能短时解暑,候诊人群得分流,分场上午号,下午号,不要都堆在外面等一天,病人累,医馆也乱。”

容川说:“医生目前午休半个时辰,”

艾克曼打断他:“是一个小时。”

容川赶紧说:“对一个小时。是否考虑让医生轮岗,这样能多出一个小时问诊。”

艾克曼说:“如果有足够多的医生,自然可以。可是我们现在根本没有人手。”

容川顺着艾克曼的话说:“艾克曼先生,您看,我也是一心求医,可已经负责挂号很久了。我并非不耐烦这在露天挂号的工作,只是乳沟我能转回去学医,那不正好能多些人手,来给人看病嘛。”

艾克曼瞧着容川,若有所思。

“艾克曼先生,嘉略已经开始手术了,我不能一直在这里挂号呀。嘿嘿,您说是不是。”容川脸上堆着笑,问。

艾克曼想了想,突然给容川鞠了一躬,说:“我得跟您道个歉,忘记您是付了学费的。”艾克曼喜欢算账,契约范围内从不占对方便宜。“我们只顾着医馆的工作,忘了这里还是一所医学院,总不能让医学院的学生,不学医,只挂号!这是我的疏忽,等会我就去和巴斯德院长提一下,请他尽快安排别人来挂号。”

容川高兴地搓着手。

艾克曼继续说:“你把这摸枯燥的工作干的很不错,挂号的活儿医馆里没人爱干,但你每日都很仔细地完成工作。知道么,你的一口温柔杭州腔深得患者信赖,上次我亲眼所见,因为排队打起来的病人家属,在你柔声细语的劝解下也很快释怀。”

容川睁大眼睛,看着艾克曼,说:“是嘛?我这么  厉害!”

艾克曼说:“我看在眼里,院长也一定是看在眼里的。”

果然,身在高处的巴斯德院长将一切看得清楚。当艾克曼向巴斯德院长提出容川的工作安排时,巴院长当即决定:“让他随我去城里出诊。”

艾克曼笑着说:“院长可真是惜才如金,我都没等上能跟您一起出诊。”

巴斯德也笑着说:“能把挂号干得那么仔细认真,说明他心里有病人。这样的人,一定能成为好医生,不是么?”

艾克曼打趣地问:“院长,那您看  ,我是好医生么?”

巴斯德笑着说:“艾克曼不仅是好医生,还是好会计。”

艾克曼耸耸肩,说:“医疗行为和商业行为,的确是一对矛盾体。如果东交民巷肯多给一些钱,我也不用这么算计。”

巴斯德摆楞着手里的药罐:  “好了艾克曼,荷兰人喜欢算计,这没什么大不了。”

艾克曼恭敬地看着巴斯德:“对,伟大的院长,荷兰人喜欢算计,就像法国永远都那么伟大!”然后他给巴斯德深深鞠了一躬,便转身走了。

巴斯德愣了很久,他分不清艾克曼刚才那话,是对自己的嘲讽,还是恭敬。如果是嘲讽,那么他不应该那么认真地给自己鞠躬;如果是恭敬,可这话总听起来有点别扭。巴斯德站在那里,思考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直到他觉得自己为这样的细节浪费时间有些可笑,便收拾好药罐,去病房里看病人们。

所以说风水轮流转,这么好的差事从天而降,别说艾克曼羡慕,容川更不敢相信。如今,他走路都更有了力气,下巴自然地往上抬着。每日巡诊,也甚是自然地站到巴斯德院长身边。

大巡诊是九国医馆的每日日常,巡诊分为内科大巡诊和外科大巡诊。容川偏重内科,便随着巴斯德院长做内科巡视。之前医馆人少,巴斯德手表的指针上转不了三十分钟便能巡完。现在医馆的病人多了几倍,巡诊最少得一个时辰。巡诊的大夫们,也从最初的几个人,增加到现在的小二十个人。队伍浩浩荡荡地在医馆的病房、走廊里时隐时现。

巴斯德院长总会在前一日,让每个大夫重点选出最有最后代表性的病例,作为重点巡查:“所选的病例得是较为复杂或是疑难的,最好是罕见的,或在诊断和治疗中有不易解决的问题,或是有某种新的经验教训值得学习和重视的。简单说,就是疑难重症,诊断不明,治疗无效,需要多科会诊,夸学科思维才能解决的病例。”

巡诊时,每个病人由主治医生进行病例汇报。容川总是把自己分管病人的病例准备的妥帖,这都是在挂好处训练出来的。巴斯德每次都会要求其他人向容川学习。巴斯德说:“就像容川这样,你们要特别熟悉病人的病例,诊断和治疗过程的纤细情况,并准备提出尚待解决掉问题。你们需要仔细思考,阅读文献,为病例诊断与治疗提出重组的一句,征求本专科资深专家的意见。”

每个周日,巴斯德会组织大家进行一次有特别挑选出来的病例汇报。主管医生完整扼要地汇报完那个人病史后,那位病人会被带到教堂里,其他科室的医生对病人进行体检和病史询问,然后主治医生进行中心发言。

主治医生发言后,进行自由讨论。这是大伙最期待的环节。各科室之间相互提问和解释,包括鉴别诊断,治疗意见。虽然市场会出现各抒己见难以统一的学术分歧,但教堂内洋溢着的学术探索氛围,是巴斯德最喜欢的场面。

自由讨论后,是巴斯德的总结发言。容川会将巴斯德的发言整理成书,帖到医生办公室的墙上。

除了大巡诊的贴身助理,随着巴斯德出诊更是让容川荣耀无比。顺风顺水的时候,难免会得意忘形。巴斯德瞧出容川的浮躁,特意在一日巡诊时,难为了他。

“容川,这位病人是斑疹伤寒?”巴斯德问。

“对。”容川底气十足的说。

“传播斑疹伤感的虱子的学名是什么?”巴斯德瞥了他一眼,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记录本。

容川瞬间冒出一头汗,他知道回答不出巴斯德在巡诊时的提问,就意味着自己工作的失误。众目睽睽下,容川无言以对,“嗯、嗯”的老半天。

“别嗯了。叫什么?”巴斯德严厉地问。

“不,不知道。”

“错,那种虱子不叫“不知道”。”

众人哄堂大笑。

巴斯德转向众人,说:“你们就满足于做一个能给开处方的医生么?难道我们不应该具备流行病学的基础知识么?你们是内科大夫,对么?如果连发病原因的重要因素:传播媒介,都搞不清,那怎么能说你懂“斑疹伤寒”?”

容川使劲低下头,一动不敢动。

“有谁可以清晰地背诵出斑疹伤寒的定义?”巴斯德面向大家问。

众人一起低下头。巴斯德摇摇头,很是不满  。

容川怯怯地举起手,说:“院长,我可以试试。”

巴斯德还是很看重容川的,他语气缓和了不少:“那你试试看。”

“是由斑疹伤寒立克次体(Rickettsiatsutsugamushi)引起的一种急性传染病。鼠类是主要的传染源,以,以,以某种虱子为媒介将斑疹伤寒传播给人。其临床特点为急性起病、发热、皮疹、淋巴结肿大、肝脾肿大和被恙螨幼虫叮咬处出现焦痂(eschar)等。”

巴斯德禁不住笑了一下,补充道:“很好,某种虱子的名字叫恙螨幼虫(chigger)。下一个病人是谁的?”

巴斯德带着大伙出了容川管理的病房,他总算松了口气,自此也做回了往日那个低调的容川。

这一整天,容川都倍感紧张,他习惯了在人前表现自己和院长的亲密关系,今日被当中指点批评,让容川觉得抬不起头来。他坐在宿舍的床上,对着正在用冷水擦身的表哥嘉略说:“表哥,今天真是丢人。”

嘉略并不参加内科巡诊,也不知道发生是很么。他好奇地问:“呦呵,您这么谨小慎微天天夹着尾巴做人,都快把屁股夹碎了的人,还能做出什么丢人的事儿?”

容川不解地问:“不是吧,我听说医馆都传开了?”

嘉略瞥了他一眼:“什么传开了?别忒把自己当回事儿?”

“哎呦,那就好那就好。我以为大家都在看我笑话。”容川把内科巡诊的事儿跟嘉略简单描述了一下。

嘉略耸耸肩,觉得着根本不必在意:“我们外科什么都没听说。”

“幸好巴斯德院长还是让我去随诊的。明天一早,还叫上我一起去东交民巷。”容川念叨着。

“老天有眼,我是佩服你,能天天坐那儿挂号。对了,你天天那么坐着,腰不疼么?”嘉略说话办事儿,已然一副爷们儿的调调,有些刻意,但也是他的追求。

“其实呀,挂号也能学到东西,有些患者不会主诉,说的乱七八糟,问什么只会说“难受”。为了写好病历给你们一眼就看明白,我真是没少下功夫呀。我倒没觉得腰疼。”容川谦虚地总结起来。

“哎呦大夫我难受!”嘉略演起来。

“哎呀您哪里难受呀?”容川接台词。

“哎呦大夫我哪里都难受哇!”嘉略痛苦地蜷缩起身子。

“哎呀到底是哪里呀!是肚子疼?还是恶心?还是胸闷?还是头痛?”容川继续演。

“对对,您说的我都有。”嘉略说完这句话,哈哈笑得倒在床上。

容川使劲憋着笑,用力地倒着气儿,说:“嗨,您啊,您这是来月事了。不能用冷水擦身子。”

“嘿,我说你小子,越来越贫了你。”嘉略大喊大笑着从床上跳起来,压到容川身上。

“我这都是跟你学的呀表哥。”容川已经笑得说不出话。这几个月的挂号经历,为他日后成长为一名优秀的全科医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俩人打了一会儿,嘉略问:“你说,她们都来了月事没有?”

“谁?”容川还是憋着笑,故意问。

“你说谁?还有谁?”嘉略双拳左右出击打容川的大腿。

“哎呦哎呦,表哥下手轻一点啊。你是说那些女护士呗。”容川嚷嚷着。

嘉略觉得很不好意思,在床上翻了个跟头。然后跪在床上,把头埋进双腿里,说:“哎呀!”

容川接着笑:“表哥你是害羞么?”

嘉略猛地抬起头:“你笑什么?你敢说你没想过?”

“想过,想过。”容川笑着点头。

嘉略清了清喉咙,严肃下来,说:“田容川大夫,我是从医学角度考虑这个问题。”

容川也收起笑脸:“沈嘉略大夫,的确,我们应该多多关心女性患者,和为患病的女性。”说罢,容川被自己逗得倒在床上。

玩笑间,院子里传来玫瑰颂的歌声。嘉略和容川爬到窗台上,看着医生们脱下白大褂,换上黑袍子,站在玫瑰山下,手拉手唱着歌。

”今天什么日子?”嘉略问。

“西历6月15。”容川看着站在医馆门口和病人家属说话的伯驾。

“表哥你看,伯驾在那门口儿呢,不知他是没空参与,还是没被邀请。”

“为什么他们总是不带伯驾玩儿。这些欧洲来的到底是什么人?是和城里教堂一样的神父么?那伯驾又是什么人,他算是隐士么?”嘉略自言自语。

容川说:“我听说,所有欧洲来的都不能娶亲,所以他们一个个对美玉姐都视而不见的。但是美国的伯驾可以娶亲,所以他才对美玉姐那么好。”

嘉略说:“怪不得。我说除了伯驾之外的大夫们,都跟瞎了似的。”

容川听了这话,又嬉笑起来,问:“表哥,那,你瞎么?”

嘉略抿嘴笑着看向容川:“你呢?你瞎么?”

容川哈哈笑起来,捂着肚子说:“没有三叔,我就不瞎;有三叔在,我只能瞎!”

嘉略甩着手,使劲拍着床铺,笑得抽了筋,说:“哎呀,你这是选择性失明!”

容川也笑得抽筋,“哎呀不是,表哥,这叫突发性失明。是一想起三叔,便不得不“突发性失明”。”

“我也是!我也是!”嘉略已经给笑瘫在床上,“是一遇到三叔,便产生短暂性的视网膜分支动脉阻塞,导致失明。这是我们眼科的毛病。伯驾能治。”嘉略提到伯驾,小哥俩更是笑不可支了。

“三叔的毛病,伯驾治愈。这个安排,合情合理,实在是妙。”

“那病人姓名那里,应该写:美玉。”

小哥俩又是一次笑做一团。

“我听打扫的大娘说,伯驾在他们的道义上,和这些欧洲大陆的大夫们,虽说同宗同源,但也格格不入。”容川喘了口气,接着刚才的话题。

嘉略补充道:“幸亏伯驾在医术上是所有人看齐的模范。巴斯德院长已经让他管理和辅导几名医生助理,跟着他学眼科手术。看病的人太多,要尽快培养出可以主刀的大夫,以便每日看满一百人。”

容川羡慕地说道:“那表哥你就是那快培养出来的主刀大夫吧。”

嘉略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嘿嘿,应该是。”

二人闲聊着,天黑下来,他们准备睡下,却听艾克曼来敲门。

“孩子们,还得起来一趟。”

嘉略听出是艾克曼的声音,赶忙去开门。

“怎么了艾克曼先生?”嘉略问。

“哎,得麻烦你们到医馆外,还有点工作,得做。”

新的挂号规矩公布后,晚上十点开始,山脚下便开始排队,用不了多久就排满一百人。这一百人都是为了后天的号来排队的,他们摇着蒲扇,打着地铺,当是在山里纳凉。来晚了没排上的人只好回去再等一天。

艾克曼指着人群说:“得有人守夜。”

嘉略和容川咧着嘴说:“为什么又是我们?我们明天还得看诊呢。”

艾克曼赶忙摆摆手,说:“不,不,今天是特例。没想到我们发布了每日一百号的规矩,他们夜里就来了。明天我就安排护工来守夜。今天得难为你们来,明天你们可以睡上一整天。”

嘉略对艾克曼说:“我不想睡觉,我想给人看病。”

容川靠着嘉略说:“我不想挂号,我想给人看病。”

艾克曼抱着双臂,不知如何处理,三爷走了过来。

三爷说:“让孩子们回去,我来看着。”

艾克曼赶紧说:“那怎么行,您是贵客。”

三爷说:“无碍。我也没什么事儿,正好院子里凉快。”

嘉略和容川已经抱着三爷的胳膊连声道谢。艾克曼也只好点头默认。

三爷赶着他们几个回去安歇,“赶紧回去睡吧,明天你们还得忙上一整天。”

瞧着几个人走进宿舍,三爷才松了一口气。今天晚上,他终于可以大大方方地,假装如厕,进入医馆,然后,到地下室去,好好溜达双一圈儿。

几天前,三爷让嘉略套出了标本间钥匙的模子,然后到海淀县城的铁铺,配了一把。今晚,这把钥匙能不能打开那把锁,就在此一举了。

子夜时分,等号的人都已昏昏入睡,醒着的几个,也眯着眼低着头。三爷见时机一到,径直往医馆去。因为太热,医馆大门敞开着,是为了让医馆里能有些穿堂风,稍微凉快点。

三爷先右拐进到厕所,假装如厕。一边尿,一边侧耳听医馆内有无什么动静。等了好一会儿,确认此刻的病人们都已睡熟,三爷穿好裤子,放轻脚步,往地下室去。

医馆里自然是漆黑一片,只有几丈间隔的油灯照亮。三爷抹黑下到地下室,奔着地下室走廊里小桌子上的油灯而去。他举起油灯,朝标本间走去。

站在标本间门口,三爷一手举着灯,一手拿着钥匙,老半天也捅不进去。他突然想起嘉略,那小子怎么就记一下子捅开了呢?真是后生可畏。

折腾半晌,总算捅了进去,兴许是铁匠的手艺不佳,怎么也打不开。三爷急的满头汗。他干脆放下油灯,摸着黑使劲捅咕。还好,总算弄开了。

三爷抹了一把汗,他蹲下去拿起油灯,轻轻地打开门,开门声不大,但还是让他担心会惊醒了谁。三爷把门打开到可以让他侧身而进的程度,然后钻了进去。

那满屋子的福尔马林气味,扑面而来。三爷用胳膊肘捂住口鼻,举着油灯把标本间环视一圈。的确,房间四周各种泡在液体里的动物标本让人不寒而栗,他又一次佩服嘉略的后生可畏。

房间的正中,是嘉略所说的停尸床。今天床上只盖着白布,平平的,并没有尸体在上面。

三爷盯着那张床,走过去。将床移开,蹲下去敲打地砖。

过于明显的空洞声,让三爷觉得一切来的太容易。他搬开那两块松动的地砖,又把油灯拿过来照亮,幽暗的灯光下,一个大号的铁箱展现在眼前。

抑制着激动的心,三爷尝试着把铁箱搬出来,铁箱分毫不动。他想,龙首是铜制的,就算自己现在能搬动,也挪不出这座医馆。

三爷将一切恢复原状,迅速回到地面上,回到守夜的地方。

没挂上号的患者得留宿,附近村民倒有了额外的收入。但也有人觉得,引来这么多病患,会把病过给本地人。村长和海淀官衙找到巴斯德,说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得尽快增加医馆的人手。

于是,巴斯德向上级汇报,希望从上海和山西,调配几名成熟的医生,药剂师和助手过来,支援百望山九国医馆。幸好各方都极为配合,医馆慢慢适应了人满为患的日子。

就在大家认为一切都趋向稳妥时,意想不到的事儿还是发生了。

谁也没想到,人满为患没有让医馆停转;但那些不听使唤的器械,却让医馆停转了。

这个闷热的夏天,白天黑夜楼里都是人,湿气过大,透不过气,医疗器械因此生锈服饰,皮革物发霉。医生们都忙于手术和接待新的病人,顾不上妥善管理器材,无奈只好让阿贵不停地从广州调货上来。这不是长久之计,巴斯德只好宣布停诊,整顿。

近处的患者和家属到无妨,外地求医的病人无处落脚,只好滞留在黑山扈村里。村子的接待能力有限,村民从最初的喜出望外到眼前的不胜其扰,纷纷找村长抱怨。

村长责骂他们赚钱的时候挺美,医馆有困难了怎么就不能担待点。没办法,村长只好请三爷帮忙紧急盖了几栋茅草房大通铺,给病人落脚。

这边安顿好滞留的患者,那边就有人告到了海淀官衙,说是医馆停诊就是草菅人命。

官员不得不找巴斯德协商,请他早点复诊。

巴斯德带着官员把医馆的混乱场面看了一遍,官员摇着头说:“是得停诊整顿。”

“从没想过,一家医馆会因为接待能力不足而停诊。”巴斯德说。

“你们西洋没见过这阵仗吧。”官员问。

“巴黎最好的医院,也没这样过。”巴斯德说。

官员笑起来:“这就是你们的文件里经常提及的:人口众多。所以病人也多啊。”

巴斯德接过话头儿,说:“人口众多,病人多,大夫也多啊。您看,是否能麻烦您,帮忙协调天津医学堂的学生,他们正值暑假,可以过来做暑期实习生。一举两得。”

官员眯着眼想,这不是简单的一举两得,这倒是一件左右都得利的政绩。“马上全力操办。”官员爽快地答应。

三天后,从天津拉过来二十名医学生。拉学生的车马,是三爷提供的。

医馆的大夫越来越多,宿舍楼住不下,年轻的大夫就两个人一间,护工四个人一间。食堂也不够用,只能轮着吃饭。

最火爆的场面是每周巴斯德的公开课。他总是会选择几个疑难杂症,请病人到讲台上站着或躺着,现身说法试地给大夫们和学生们讲解。公开课设在小教堂里,根本坐不下,大家就都站着听。有时,一节公开课会讲到半夜,大家也跟着站到半夜。就为了多听巴斯德说两句点睛之笔。他的课,的确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功效。

“我看山顶倒是不着急,山脚的相关设施得尽快扩建。您看看这些人,没地方放。”巴斯德对三爷说。

“我总算是知道为官者的难处了。医馆还是那个医馆,活儿还是那些活儿,可人一多,全变了。我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些应付不来。”三爷点着头说。

“这些事儿倒还是其次,关键很多大夫我已经叫不上名字,管理不到位,出了医疗事故就麻烦了。”巴斯德说。

“您不是一直想按照法国的医疗研究所和德国的实验室,在中国弄一家医院和医学院?”

“准确的说,是一家医学院,配建一所附属医院。医疗活动和教学互为基础,互相补充。”巴斯德扬起嘴角,心情大好。这是他一直梦想的,在中国,建一所一流的医学院。

很快,管理大会在玫瑰山旁召开。

**台上,坐着九国医馆的先有成员,他们分别是:

法国医生路易·  巴斯德,法国医生吉恩·  马丁夏科,德国医生马克斯·桑格,德国医生罗伯特·科赫,荷兰医生艾克曼·克里斯丁,英国医生爱德华·    詹纳,比利时医生安德烈·  维萨里,奥地利医生安德雷亚斯·  维萨里,匈牙利医生伊格纳兹·  塞梅尔魏斯,美国医生彼得·  伯驾。

其他几个国家的医生属于小字辈,医术尚未成熟,坐在台下。

巴斯德宣布了医馆新的人事任用:

巴斯德人院长兼大内科主任,主管人事。

艾克曼任副院长,主管财务。

美国人伯驾任大外科主任,主管眼科,骨科,肿瘤科。

德国人马克斯任妇产科兼设备室主任。

比利时人安德烈任解破学教授,兼教导主任,管理助理、实习生和预科生教学,制定教学计划。

科赫任大呼吸科主任,主管伤寒等传染类疾病。

女校校长兼任护士长。

酿酒师里格拉任后勤主任,主管葡萄园、葡萄酒厂、医馆区域卫生和设施检修、食堂管理、宿舍楼管理等后勤事务。

林三爷,被授予医馆名誉院长,以顾问身份协助医馆应付当地官府事物。

其余的大夫们,论资排辈,分为主任医师,主治医师,住院总医师,第一主力助理住院医师,助理住院医师,实习医师六级。

嘉略和容川都在第六级:实习医师。他们要等上若干年,才能一步步熬上去。

简单的任命仪式过后,巴斯德宣布医馆从明日起重新营业。众人鼓掌庆贺。

巴斯德叫三爷私下说话,“哎,东交民巷又来人催我建疗养院。真是一群讨厌的家伙!”

三爷看着巴斯德,半晌才开口说,“院长,那您是怎么打算的?”

巴斯德叹了口气,耸耸肩,说:“我没什么主意,我能有什么主意,除了看病,我对这些事儿,都没注意,也不想有注意!我只能说拿不到山顶的地契。”巴斯德越说越生气。

听到地契一词,三爷只好装作没听懂,说:“院长,您有什么顾虑?”

巴斯德看了一眼三爷,说:“还记得前段日子,咱们说的那位瀛台的病人。”

三爷想了想,说:“嗯,那位病人尚且安好。”

巴斯德说:“所以,你我都是医生,我们只看病救人。可总有人假你我之手,要做点别的。”

三爷听出巴斯德话里有话。他不再言语,等着巴斯德继续往下说。

巴斯德说:“三爷,那日,我在窗口琢磨事儿,见一黑影儿,大半夜了,在院子里转。”

三爷心中一惊,但故作镇定地看着远处,说:“前阵子我上山顶去过一趟。”

巴斯德也听出三爷话里有话,他没想好如何接茬儿,便瞪大了眼睛说:“我竟然还没上去过。失职失职。”

“您忙,顾不上。”三爷笑着说。

“您这么一说,我是得上去看看。”巴斯德有些紧张,不知道该把手放在哪里,就抬手捋胡子,边捋边点头。

“今天这是忙着筹备明天的复业不是,要是您得空,干脆现在就去看看。”三爷笑着建议道。

巴斯德明白三爷是有话要说的,便伸出手,示意三爷前面带路。

山路不好走,三爷忘了巴斯德岁数不小,平日又忙于看诊,缺少锻炼,爬起山来是真费劲。这次登顶比以往那次都更累,三爷说:“您比那些姑娘还费劲啊。”

巴斯德不爱听这话,说:“要不是我睁一眼闭一眼,您哪儿能跟美玉来往的这么密?”

三爷嘿嘿笑起来:“可不嘛,这事儿是得感谢您院长大人开恩。”

巴斯德接着说:“不过看您二位最近不怎么走动了。到是伯驾,几次跟我说,要带美玉回美国。”

这话让三爷吓了一跳,他松开巴斯德的手,差点把巴斯德摔下去,幸好他抓住了旁边一根横生的树枝。

三爷把巴斯德拉上一处平稳地,问:“什么去美国。”

巴斯德说:“我知道你们中国可以娶几个媳妇,只要养得起,随便几个都行。但是在我们那里,只能一夫一妻。美玉可是我们的孤儿院养起来的孩子,自然是随着西方的规矩。三爷您应该早就有所准备才对啊。您跟美玉这么久也没个说法,我和护士长也不好做。我看您还是尽快把她娶了,大家都省心。你要是不行,那伯驾站出来,您也别埋怨。”

三爷说:“妈的,伯驾这小子!我就知道他一直惦记着。”

巴斯德皱着眉头说:“他惦记着也没错啊。美玉是个好姑娘。若不是我们欧洲大陆的大夫发了誓不可婚娶,那就不止伯驾一个。”

三爷急切地说:“嘿,您这话!真好听!”

巴斯德说:“得了,咱接着上吧,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儿,我这辈子是没福气消受了。”

三爷嬉笑着问:“那您还真想得开。怎么做到的?要说那些宫里的太监能做到那是他们不得以,您几位是怎么做到的,我还真是佩服?”

巴斯德一脸严肃:“别跟我们开这种玩笑。”

三爷说:“我就特想知道。”

巴斯德说:“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说罢,爽朗地笑起来。

二人就这么沿着那些粗糙的小路,你一句我一句逗着闷子往山顶去。夏日午后自然是很热,幸好一路的槐树遮了阴凉。

巴斯德年近五十,气喘吁吁爬上来,一屁股坐在山顶的大石头上休息,他喘着粗气,说:“哎呀,忘了随身带点水上来。”

“那边儿有个小坑,蓄了些雨水,”三爷带着巴斯德来到山顶的天然蓄水池,解渴。

“我还算年轻力壮吧,但上来一趟也挺费劲的。”三爷也是呼哧乱喘地。

“这百望山旱,没有现成水源,要修一条水系才是正事儿,饮水,饮马,种菜,浇花都方便许多。修条路,也是对的。那疗养院真是没什么用。”巴斯德说。

“修也不会是平坦大道,不过是些小路。所以即使有路,也不好上。”三爷说。

“您说的不错,那些老弱病残要想弄上来不容易。上来后再想下去,也不容易。”巴斯德说。

三爷径自在山顶绕圈儿,东南西北的,望着北京。

“不过三爷,山顶的地怎么样了?拿到了么?”巴斯德问。

“嗨,这几天忙着婚事,没顾上。不过,我会尽快的院长。”三爷敷衍道。

“哦,大喜啊。”巴斯德笑起来。  “是嘉略的姐姐吧?恭喜恭喜?”

“还早,明年冬至。”三爷说。

“那我还来得及备一份大礼。”

“这话我可记住了。”三爷嘿嘿笑起来。

“大礼不日送到府上。”巴斯德叹了口气。

三爷看着他不解地皱起眉头,然后笑起来:“我明年冬天才成婚呢。”

“我未必能熬到那时候,哎,打算到朝鲜去,不想再掺和这些破事儿了。”

三爷紧接着问:“什么破事儿?”

巴斯德说:“我也想问,那个黑影儿在找什么。”

太阳已经移到了西边,树荫的影子更长了。三爷和巴斯德各自站在一棵树的影子里,互相看着。不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三爷开口说:“您听到什么。”

巴斯德说:“我们听到,有人在找龙首。”

三爷问:“什么龙首。”

巴斯德说:“没什么,我想这事儿与您无关。”

三爷明白巴斯德并不打算拆穿自己。

巴斯德接着说:“我不希望那个人有什么危险。”

三爷的内心触动了一下。

“他们不会让他得逞的。”巴斯德说。

三爷并不想和巴斯德争辩什么,只想说事实:“那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

巴斯德低下头,说:“所以,我不愿意掺和这些破事儿。”

三爷说:“院长,可否让我拿走?”

巴斯德不解地看着他。

三爷继续说:“我也是怕您担不起,才没强行盗取。”

巴斯德点点头,笑起来:“总算是没白交您这个朋友。”

“我拿走行么?”三爷继续追问。

巴斯德语噎,老半天才说:“那物件,我做不了主。”

三爷见巴斯德甚是为难,便转换话题,问:“院长,一定要去朝鲜么?”

“哎,有些事就不说了吧。咱们下山吧。”巴斯德站起来,站到那块石头上,朝着山下的北京望了望,低下头叹息。

三爷看着山下美丽的北京,自言自语地说:“这里要建的,是疗养院么?”

巴斯德当做没听见,看着远方。

三爷绕过巴斯德,打算下山去。

巴斯德拦住他,“那龙首真有那么重要么?”

“我本想用这块地,换我的龙首,可如今,您也知道这地的用处。我敬您是长兄,才跟您打个招呼。”三爷和盘托出。

“我一点都不想掺和这些破事儿。”巴斯德拍着大腿说。

“院长,这地是拿来建烽火台的。既然如此,那龙首,我也就拿走了。您受累给东交民巷一个合适的交代吧。”三爷准备起身下山。

刚走了几步,他又折回来,问站在高台上的巴斯德:“您自己下的来么?”

巴斯德哭笑不得,说:“下不来。您得扶我一把。”

三爷扶着巴斯德下了高台,本想不管他,自己下山去,却脱口而出:“您自己也下不了山。走吧,我扶着您。”

巴斯德笑得留下眼泪来,说:“是的,没您我确实下不去。”

又是摸爬滚打,二人赶在日落前下了山。三爷朝马厩去。

巴斯德问:“您去做什么?饭点儿,进来用晚餐。我得感谢你把我送下来。”

三爷说:“嗨,您甭跟我客气。我日后还且得来蹭饭呢。今儿就不吃了,回城里去看看。”

巴斯德欲言又止。他估摸着三爷会有所行动,这是他最不想看到的,也是他完全不能阻止的。他看着三爷的背影,心中默念着“兄弟,保重。”

送走三爷,巴斯德进了食堂。他对比利时大夫安德烈说:“你的玫瑰山扩建,打算什么时候动工。”

安德烈放下刀叉,手舞足蹈地说:“我当然希望尽快。现在是夏天,适合大兴土木。”

巴斯德说:“先吃饭,吃完饭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安德烈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虽然他对上级一直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但这么严肃的对话,还是令人不安的。安德烈问:“我没做错什么吧。”

巴斯德说:“没有,你干嘛那么紧张。”

安德烈说:“我知道您不喜欢我自己闷头干,可我也确实不善言辞。中文的解剖学教材我正在仔细编纂,很多翻译校对工作,护士们也很帮忙。绝不会耽误秋天开班的新生教学工作。”安德烈这种业务高手,总是会用无可挑剔的工作态度和成绩,让上级说不出话来。

巴斯德说:“用不着解释这么多。我是想跟你聊聊玫瑰山扩建的事儿。”

安德烈放下刀叉,说:“好,吃完了。”

巴斯德说:“您慢慢吃,不着急。况且,我还没吃。”

安德烈又拿起刀叉,对经过的厨娘说:“再给我来一份牛排。”

二人边吃边扯了点别的,巴斯德起身,带着安德烈到医馆办公室。医馆楼道昏暗,巴斯德和安德烈每人托一盏油灯爬上四楼。巴斯德摸着黑打开办公室的门,进去后点亮房间的两盏油灯。加上他们二人手里的两盏,房间里瞬间明亮起来。

安德烈说:“啊,我最近学了一句成语,灯火通明。大概就是这意思吧。”

巴斯德说:“你跟谁学的?”

安德烈迟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说:“美玉。”

巴斯德愣了一下,看着年近四十的安德烈说:“美玉今年有十六岁了,是得给她想个出路。这么待下去,我怕你们这些从小就发了誓的人,顶不住。”

安德烈耸耸肩,说:“我还好,其他人不好说。”

巴斯德说:“明年,明年准了伯驾的申请,让他们回美国去。不说这些,我找你是聊聊玫瑰山的事。”

安德烈兴高采烈地拍起了巴掌,说:“我们什么时候开工,院长。”

巴斯德说:“开工之前,”话说了一半,他停下了。

安德烈等了半晌,都不见院长说下半句,急得他起身,走到巴斯德的办公桌前,盯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伸手去翻他的眼皮。

巴斯德哎呦一声:“干嘛?我还活着!”

安德烈笑起来,说:“那您为什么不说话。”

巴斯德说:“下个月开工。”

安德烈诧异地问:“您折腾这么半天,就是想告诉我下个月开工?”

巴斯德说:“嗯,是,是的。先修玫瑰山,然后修水系。”巴斯德烦躁极了。他犹豫不决,不知道是否该请安德烈帮着自己一起,把玫瑰山下的铁箱,和停尸房里的铁箱,来个乾坤大挪移。

安德烈不满地说:“院长,”他笑起来,接着说:“您大晚上叫我单独来办公室,不怕我误会?”

巴斯德又哎呦一声:“我们都相识五年多了,若我对你有意,也不会等到今天。”

安德烈嬉笑着:“那幸好我没误会,希望他们也不要误会。”

巴斯德嬉笑着甩着手说:“那就赶紧回去吧。”巴斯德心不在焉地打发了安德烈。

医馆的医生们,平日里没什么玩笑,也就拿着龙阳之好的事儿,互相逗逗闷子。

月光明亮极了,照着巴斯德办公室的窗,他站在窗前,看着安德烈走回宿舍。巴斯德在最后一刻,也没敢将百望山的秘密告诉第二个人。虽然那铁箱很重,但还是一个人办,稳妥。

百望山的秘密,正是:玫瑰山下埋着易氏留下的那箱珠宝,医馆停尸房下,藏着龙首。今晚,巴斯德需要将他们调换个位置。

自从发现了三爷的行踪,巴斯德就嘱咐自己的生活助手,也就是那位燕子湖的伙计,严密监视三爷行踪。那晚三爷替嘉略和容川守夜,巴斯德就在燕子湖伙计的通报下,守在宿舍窗前,盯着对面医馆的动静。他眼瞧着三爷进了医馆,就匆匆出了宿舍,来到医馆门口查看究竟。果然,三爷从厕所出来,直接下了地下室,又等了一会儿,三爷从地下室上来。所有这些,都被巴斯德看了清楚。

次日一早,巴斯德进入标本间。明显被移动过的停尸床和地砖,让巴斯德推测出某些因果。

从那以后,巴斯德日日都在筹划,如何能让三爷交差,自己交差,又不违背自己的良心。他知道龙首万不能遗失,那也只有如此下策了。

整顿后重新开业的医馆,有了充足的人手,每日可看满100个病人。这样一来,大部分人都可以在当日看上病,所以医馆外,也就没有长队等候了。医馆外的简易帐篷也被拆除,晚上更没人在那里过夜了。

夜深后,巴斯德叫上燕子湖的伙计,到玫瑰山下,挖出那个铁箱。他们轻手轻脚地将铁箱装上推车,运到医馆。然后抬着进入地下室。将地下室标本间的地砖下的铁箱,抬出来。把玫瑰山下的铁箱放倒停尸床下。然后,又把停尸床下的铁箱运到玫瑰山下。二人累出一身汗,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这场乾坤大挪移。

巴斯德对燕子湖的伙计说:“若不想节外生枝,若不想某些人为此丢了性命,那今晚的事儿,谁都不能说。”

燕子湖伙计操一口昌平口音,说:“您放心吧。”

三爷陪着巴斯德从下山后,就径自离开了医馆,直奔圆明园东北门的客栈。

老板娘笑嘻嘻地,拉着长音儿说:“三爷!”

老板一把拽住正要起身去迎的老板娘,小声说:“他一来你就格外兴奋。”

老板娘瞪了他一眼到:“他就一小屁孩儿,入不了老娘的眼。”

老板有点气急败坏地说:“别瞎扯,你没他大。”

老板娘说:“就兴你们男的见着小姑娘迈不开腿儿,不许我们娘儿们喜欢个小奶狗儿啊。”

老板急扯白脸地说:“不说了嘛,你没他大,他不是你的小奶狗儿。”

老板娘笑着说:“哎呦,他经过多少风雨,我经过多少风雨,他再大也是没开过眼的小奶狗儿。哎,不对啊,你着什么急?”

老板说:“我没着急,我知道我自己个是谁。”老板是喜欢老板娘,但他知道老板娘心里还有那个老相好,尚未对自己敞开心扉。他道也不着急,慢慢磨呗。虽然自己没有下面,但只要真心实意地为她点灯作伴儿,迟早是会被她纳入眼里的。

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别扭着,三爷已经走近,低沉着声音,稳稳地说:“哥哥嫂子,这是打情骂俏呢?”

老板娘噗嗤笑出来:“哎呦,咱们三爷开起玩笑来,都那么道貌岸然。”

三爷笑起来,说:“姐姐读书少,就别乱讲成语了吧。”

老板娘啧啧地说:“不都说过了么,谁是你姐姐?我没你大。”

老板也一旁帮腔:“她就是打扮的老,她真没你大。”

老板娘被二人怼地起了急,甩了一下手里的帕子,往里面客房去。

三爷和老板一起跟着往里屋去,老板让伙计在柜上帮忙盯着。

老板娘坐在里屋的炕沿儿生闷气,老板端着茶杯哄她。

三爷说:“嫂子,我来,十万火急。”

老板娘说:“没读过书,听不懂成语。什么叫十万火急,给解释解释。”

老板边笑边说:“三爷的意思,就是特着急。”他笑得手抖,茶水洒到老板娘的衣裙上。

老板娘看出自己男人是真疼自己,就笑着接过茶,清了清喉咙,说:“我又不是头儿,你们爷们儿有话就说。我一阶女流,听着吩咐就是了。”

三爷也清了清喉咙,说:“近日,我像是寻到龙首了。”

老板和老板娘一起惊讶地看着三爷。

三爷接着说:“哥哥嫂嫂,那就择一日,到医馆拿吧。”

老板说:“我去请示一下李公公,三日后您再来店里,我们商定细节。”

三日后的一早,三爷到店里,老板娘还是一声长音儿的“三爷!”

“哥嫂,李公公怎么说。”三爷上来就问。

“行动!”老板说。

“那就明日午后,稍晚些,您和嫂子进医馆瞧病。我得帮二位留在医馆里。等入了夜,再潜入地下室。”三爷建议说。

“要住一宿么?何不夜里跳窗进去。”老板问。

“不行,动静太大,夜里有值守的医生护士,他们都是半睡半醒。如果从窗户或者正门进,那必然被人发现。只能先住进去,一个当个病人,一个当家属陪护。”三爷说。

“那怎么出去?”老板问。

“医馆不好进,但好出。若有人问,就说家里有急事儿,要回去一趟。安排你们住进朝北的病房,那里隐蔽,大哥你出医馆绕到北边儿,我们从里头把东西递给你。北面紧挨着一处树林,进树林便不见踪影。”

夫妻二人点点头。但三爷此刻还没想出来,如何能将两个大活人,留在医馆直到天黑。

思来想去,唯一能帮自己的,只有美玉了。

想到这儿,三爷说:“别明日了,我先去安排一下。等安顿好,我再来告知哥嫂,具体是哪一日行事。”

老板说:“也对,在医馆待到天黑,是得妥善安排一下。”

三爷硬着头皮回到百望山。

这个午后,美玉在护士站整理病案。自从  医馆多了人手,她不用整日辅助伯驾看病了。

三爷趁着医馆午休,来到护士站。熟识的老护士们赶紧躲闪开,新来的护士不知轻重,问:“您是谁的家属,我们正午休,到大厅等吧。”

美玉头也不抬地翻阅病案,只见她合上手里的那一册案卷,整齐地码放在书架上,准备起身往护士站里面,她自己的单间去。

三爷想叫住美玉,正要开口,另一位不长眼的年岁稍大的护士问:“问您呢,您是谁的家属?”

三爷这类人,在大多数女人眼里,是玉树临风的。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也有一部分女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这部分女性认为,如此这般颜值的男人容易伤着自己,便在第一眼就给自己种了免疫疫苗,然后甚至带着几许不屑和轻视地看他,说白了就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我是她的家属。”三爷声音低沉,用眼神示意跟前的两位小护士,那人就是你们身后的美玉。

护士们扭头看了一眼正关门的美玉,然后不解地回头看向三爷。

三爷真想直接走进去,但也怕被许久未见的美玉撅了,便又一次用低沉的声音说:“我是美玉的,家属。”这一次,他把音量控制在美玉能听到的范围内。

果然,正在回身关门的美玉,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她安慰自己不要幻听,那不可能是三爷的声音。犹豫间,美玉探身出来看,瞧见了三爷。

美玉思量片刻,走到护士站,对两位小护士说:“这是咱们医馆的名誉院长。”

小护士说:“美玉姐,这是您的家人。”

美玉不说话,只摆手示意三爷跟自己进屋去。

两位护士瞧着他俩进了屋,立即窃窃私语,说:“怪不得美玉可以自己占一间屋,原来有这么大靠山。”

年长的护士说:“我刚从河北调过来的时候,头一天就听说美玉来头不小。还说那人是这医馆的金主。”

小护士问:“这么相好,怎么不娶了走?”

年长的护士说:“我听说那人是个大户人家,不能娶门不当户不对的孤儿为妻。”

小护士低下头:“姐姐别说这个,我也是孤儿。”

美玉关门时,看到她们在私语,她能想到她们在说什么。美玉已习惯流言蜚语,早就不往心里去了。何况三爷来访,美玉的喜悦油然而生,虽然,她认为这种喜悦,不应该。

三爷终于和美玉独处一室,他迈步向前,想抱抱她。

美玉快速绕开,开口说:“三爷辛苦。”

三爷把这句“辛苦”,翻译成“有话快说。”他无奈地低下头,想了  想,说:“我是无颜来找您帮忙。”

“三爷请讲。您有什么直接说,不用您来您去的,至于这么生分么?”美玉也执拗起来。

三爷有些气,他走到书桌前,一屁股坐下,说:“美玉,咱做不成夫妻,知己总是有的吧。你用得着跟我这么见外么?我对你一片心,你不懂?”

美玉脱口而出:“这么快就定了?咱就做不成夫妻了?”

“不是,您到底几个意思?我好说歹说请您跟我走,您不肯;今儿又说这话。我是巴不得,那咱们现在就走。”三爷一着急,话就特利落,还特多。

美玉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了,赶紧解释:“您别跟我逗闷子。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我都不是那个意思。您非要在字面儿上理解,就是诚心难为我。”

“不是,我是诚心请姑娘跟我走,只要您松口儿,我只有接着的份儿。”三爷抢白到。

美玉也纳闷,怎么又和三爷扯到这个话题上,她埋怨自己的不死心,今儿,三爷又一次没有任何诚意的不给实质性答复,他还是像以往一样,绝口不提给自己名分的事儿。

“咱也别次次都为那点儿事儿翻来覆去说。您今儿找我来是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就是了。何苦绕这么大圈子。”美玉说道。

三爷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自己给美玉的这些没有实质意义的答复,不会说动她。但该办的事儿还得办,他起身走到美玉身边,张开双臂。

美玉用手推注他的双臂,说:“不行。三爷有话快说,等会下午就开诊了。”

三爷悻悻地放下胳膊,心里倒也埋怨自己,正事儿归正事儿,别没个正形儿。

“美玉,我真是得请你帮忙了。过几日,有一对夫妇回来看诊,他们得在医馆里,留到天黑,还得过夜。我想不出什么办法能让他们留下,只有来求你了。”

美玉好奇地看着三爷,问:“为何要留到天黑,还要过夜?”

三爷挠挠头,说:“能不问么?”

美玉诧异道:“为何不能问?”

三爷说:“美玉,我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找你,但也不想你知道太多。”

美玉看着他,想:“你总算还把我当自己人。”

三爷说:“我确实有要务在身,他们留下,也不是做伤天害理的事儿,只是要拿走本来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美玉扬起嘴角,说:“看不出,三爷还有此等格局。”

三爷见美玉默认,松了一口气,不解地自言自语道:“我知道,你一直就是小瞧我。”说着,他拿起美玉桌上的茶杯,喝起来。

一切像是回到从前,美玉坐在床沿儿上,甚是亲切地说:“茶凉了,喝了胃疼。”说罢从从三爷手里夺走茶杯,泼到花盆里,倒满一杯新的热茶,说:“我哪敢小瞧您,您是高门大户。”

三爷接过茶,他们的手指相碰,他瞄了她一眼,说:“您又是护士长,又是做手术的,还懂几国的洋文,您心里,自然是瞧不上我们这些吃家里的。”三爷知道美玉早就看透了他,他也并不避讳,自己的确不敢,或者说不愿,为了儿女之事,与他那高门大户的大栅栏本草堂,闹了别扭。

美玉站在三爷跟前,听他说话,看他的脸。

三爷抬头见美玉深情地盯着自己,顺手搂住她,把头埋在她的腰间,紧紧地抱着,说:“对不住你。我一时真没办法妥妥地安排了姑娘。可我也是真的喜欢你,要不然,也早就不来您这没脸没皮地耗着了。”

美玉是脆弱的,也是坚强的,她的脆弱和坚强,都来自三爷对她从不掩饰的爱。她拍拍三爷的肩膀,缓缓地说:“放开,咱好好说话。”

三爷也觉得此时再和美玉有肌肤之亲,不再适宜,那样,他的美玉,就变成了如月了。他放开美玉,说:“那就麻烦你,帮我把他们留到天黑吧。”

美玉说:“这不难,就让他们说,闪了腰,我找张床,给他们做“急诊留院观察”。我给他们安排嘉略的急诊。”

三爷即刻起身抱拳:“大恩大德。”

美玉打断他:“行了。不至于的。”

三爷又想上前抱她,美玉推开他,说:“病人进来了,我得去忙了。”

“成。对了,得是北边儿的病房。”三爷叹着气说,往后退了两步,绕开美玉往外走。

美玉叫住他,说:“三爷,万事小心。”

三爷听美玉说了这暖心的话,觉得时机已到,快步上前,展开双臂。美玉低头笑笑,从他的臂弯下,逃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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