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嘉柔访医馆登山顶
此时,已是岁末,再有一个月便是春节,沈易氏得了儿子的信,便带着嘉柔,也带来好些年货,给医馆的洋人们拜早年,也给孩子们告个假,一起回通州过年。
三姐弟许久不见,一碰头是说不完的话。两个弟弟拉着姐姐参观医馆的各个角落。嘉柔好奇又欣喜地看着医馆的上上下下,这里的物,这里的人。那些穿着白袍子的洋人,挂着听诊器,有的带着口罩,有的不带。洋人们彼此间交流,说着嘉柔听不懂的洋文;跟本地病人看诊,说着还算流利的京话。嘉柔好像看到了洋书里讲的,那个西边的世界。
“姐姐,来见见我们的老师伯驾。”嘉略拉着嘉柔的衣袖,往外科诊室走。
伯驾正在和美玉一起给眼科手术病人换药,他们一身白色衣袍,伯驾高高大大,美玉纤细妖娆,美玉头上还带着一顶漂亮的护士帽。一位洋护士走进来,和美玉用洋文说了几句话,美玉侧脸点着头,笑着。这副画面,是嘉柔站在眼科诊室门口看到的。
“老师,这是我姐姐,嘉柔。”嘉略自豪地说。
“这是我表姐,嘉柔。”容川笑嘻嘻地跟着话。
“您好,美丽的小姐。”伯驾满眼笑意,“想不到你们两个臭小子,竟然有一位如此美丽的姐姐。我可真是小瞧你们了。”洋人的直爽让嘉柔很不自在,她本想扭捏地害羞一下,但在美玉跟前,她只剩下自惭形秽,连扭捏也不敢了。
美玉站在伯驾身后,看着嘉柔发愣:这就是三爷说的那位和他有着婚约的姑娘,她不仅美貌,还有父母兄弟,穿着打扮露着富贵,亮红色的锦缎外衣,配上纯白色毛皮边,像是那本《石头记》里的薛宝钗。而自己,顶多是那无家可归的香菱罢了。
两个好姑娘,各自羡慕着对方。
“老师,放我们一天假吧。”嘉略笑着问伯驾。
伯驾连连点头:“当然当然。”然后回身对美玉说:“亲爱的美玉,你也陪来客一起到逛逛吧,也去葡萄园看看。我过会儿来找你们。”
几个孩子雀跃着往外走,伯驾喊了一句:“容川别走。这需要你帮忙。”
容川只好撇着嘴留下。
美玉笑着跟容川挥手告辞,边往外走边对嘉柔说:“姑娘,我陪您到葡萄园。”她看出嘉柔有些不自在,就主动上前,牵起她的手。
“有劳您了。”嘉柔还是有些拘谨。
“瞧您客气的。”美玉的大眼睛,闪着光,看着嘉柔说。
“不知是您大还是我大。”嘉柔怯怯地问。
“我十六。”美玉笑起来。
“姐姐好。我十五。”嘉柔恭敬地称呼美玉姐姐。
“妹妹客气,头次来百望山吧。”二位姑娘边走边说。
“头次来。您在这里多久了?”嘉柔开始询问她想要问的。自从见到美玉的第一眼,她就明白了什么。
“我在这里都六年了。十岁就过来了,在那边女校读书,到医馆,才两年。”
听了这话,嘉柔想:果然是两年。倒也为难了三爷,她这么美,三爷得有多喜欢,这么一想,反倒是自己的不对,牵绊了这对璧人。
嘉略快速在前面走,走几步就站住等他们几步。美玉看出嘉略有话要和嘉柔说,便退下来,跟在她们姊弟后面,也依稀听到他们的对话。
“姐姐,三爷提了亲了?这是大好事儿啊。”
美玉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虽然做足了心理准备,清楚这是早晚的事儿,但真被印证的这一刻,她也觉得天一下子塌了。美玉腿发软,心发慌,强忍着继续听他们的对话。
“是好事儿么?我心里没底。怎么就突然来提了亲。”
美玉心里又松下来,看来三爷说得不得已,是真的。
“姐,那不是你一直所愿么?三爷是个明白人。不会胡闹的。”嘉略说。
美玉被嘉略这话弄得又伤感起来。“是啊,他总不会娶一个讨厌的人,这姑娘,至少是能容在三爷眼里的。”
美玉看着天,努力不去想这些烦心事儿,也好把眼泪收住,别掉下来。她清了清喉咙,开口说:“你们在葡萄架下等我,我去酒窖拿瓶好酒上来。”转身后,眼泪哗地掉下来。
嘉柔见美玉走远,赶忙切入正题:“三爷常来么?”
“常来。”
“他有没有跟你提起些什么?”
嘉略心里划过那些神神秘秘的事,“没,没提过什么啊。”他磕磕巴巴地说。
“总觉得蹊跷,怕他是为了别的什么,娶我是个幌子。”嘉柔委屈地哽咽起来, “嘉略,你说三叔对我也有情么?”。
“姐,这你还看不出来么?”嘉略知道三叔和美玉的事儿,但也只好劝慰着说。
“就是看不出来,才问你。”嘉柔说。
“嗨,那不喜欢能提亲么?”嘉略问。
“提亲不代表喜欢啊?我就是觉得蹊跷,今天见了美玉,就更蹊跷了。”嘉柔说。
“姐,你别想了,三爷是好人!”
“能不想就好了,就是一直想,停不下来。”嘉柔哽咽起来。
“那总比跟别人提亲好吧?”
这话把嘉柔吓住了,她紧紧盯着弟弟,老半天,说出一句:“好累啊!”
嘉略看着姐姐,也跟着说:“是啊,我看着你们我也累。”他这句你们里,是三个人。
果然,嘉柔问:“你这句你们里,几个人?”
嘉略被她噎得不知如何回答,磕磕巴巴地说:“俩,俩。”
“要是俩,就不累了。”嘉柔说。
话音刚落,美玉一手拿着红酒,一手倒拎着四个玻璃杯从地窖口上来。
“什么两个?是四个。”美玉强颜欢笑,举起四个酒杯。
嘉略想笑又不敢笑,他心说再算上伯驾,可不就是四个么!
正说着,伯驾也赶了过来,“来吧孩子们。这可是前年雨水适宜的佳酿。”伯驾帮美玉分酒杯给大伙。
“夏天的葡萄架长势很好吧。”嘉柔很懂礼数,外人面前还是硬撑着。
“当然,有我、蕴璞和里格拉精心照顾。等买到山顶的地,我们会在那儿再种一片葡萄架。”伯驾口中的蕴璞是花匠;里格拉是酿酒师。
“山顶?我以为这百望山都是你们的。”嘉柔好奇地问,她饥渴地要知道更多关于百望山的故事。
“山顶不是,不过你们的三叔会帮忙,应该很快就能买下来。”伯驾干了一杯,然后面对着美玉说:“咱们去山顶转转?”
“天那么冷,山上更冷吧?”美玉娇嗔地说。
“爬起来就暖和了。”伯驾说着把脸凑到美玉面前,叫了一声“护士长”。
美玉不好意思地摇头,向嘉略和嘉柔解释:“别听他的,我只是临时护士长,现在已经有新的人选了。”
嘉略插嘴道:“临时的也很厉害啊。我还想当个临时院长呢?”
美玉想起伯驾曾经的玩笑话,看着伯驾笑起来。
伯驾果然被刺激到,不假思索地说:“不是,你想什么呢?我还没当上呢。”
嘉略哈哈笑起来,赶紧圆场:“哎呦,学生错了。您大人有大量。”
嘉柔看着美玉几个笑作一团,好生羡慕。她不太明白什么是护士长,听起来是个头目,这位美玉姐如此明艳,又一身本事,令自己都要喜欢上了。
“走吧姐姐,”嘉略拉起嘉柔的衣袖,“我早就想到山顶看看。”
“我在百望山六年,还没上去过呢。您头一次来,就能上去。”美玉真心羡慕嘉柔的好福气,也暗自神伤,所谓一副好皮囊,也搬不回出身那一局。
美玉想得出神,伯驾一把拉起她的手,往山上去。美玉不好在嘉柔面前和男子如此亲密,急忙把手撤回来,伯驾紧紧握着,不肯放手。美玉想起刚刚嘉柔口中的“提亲”一事,也就不做抗折,任由伯驾拉着她往上走。
百望山看着不高,爬起来却不矮了。从医馆到山顶,只有一条人踩出来的土路,颇为陡峭,沿路杂草乱石丛生,不容易下脚。他们几个人穿着冬日的厚重棉袍,行动笨拙。越往上走路约陡,风也越大。刺骨的冷风伴着刺手的荆棘,即使有加了和伯驾拉着,才到半山腰,两个女孩儿还是走不动了。
“这样,我背着你。”伯驾很认真地大声对美玉起来。
几个孩子被伯驾认真地叫喊,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真诚的表白和求爱,让疲惫一扫而去。嘉柔惊讶地看着伯驾和美玉,他们相处的那样自然,真是令人羡慕的痛快人生。
美玉咯咯笑着,用另外一只手拍伯驾的后背,合不拢嘴地说:“别瞎闹!赶紧走!”美玉努力让自己开怀,但抹不去心底的悲凉。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任由伯驾的暧昧,也许是为了让嘉柔不要太可怜自己吧。
几个人就这么互相拉扯着,足足半个多时辰,才爬到山顶。
山顶很冷,风很大,大伙上气不接下气地终于踩上百望山至高点,站在制高点放眼望去,是京城全景直至地平线,他们同时喊了出来:“嚯!北京!”。
伯驾尚未松开美玉的手,他迫不及待地指着西方说:“从这里,一直往西,绕过半个地球,就是我的家。”
美玉感受到从伯驾手心里传来的热切,但那热切只传到手臂,心底的悲凉还是那么冰冷。
伯驾看出她的落寞,又使劲握紧了她的手,说:“我真想带你回去。见见我的妈妈。”
这是美玉一直想从三爷嘴里听到的话,她有些恍惚,但也没拦住眼泪决堤。美玉赶紧扭过头去,不想被大伙发现。
伯驾见美玉动了情,贴近她说:“我家在波士顿,有很大的农场,种小麦。我们的小麦,出口到欧洲。我在那儿,不比他差。你要知道,只有富裕人家的孩子,才能学医,我就是传说中的:年轻,男性,东海岸,上层社会。”
“你说这些干嘛。”美玉低下头,委屈地问。”
我还要说,在我的家乡,有这样一句话:“爱你的人终将不会离开你,即使他有一百个理由要离开,他也会找一个理由坚持下去。”伯驾看着美玉,心中默念:他们说你要把这句话说给谁听,你便是爱上了谁。
美玉惊讶地看着他,细想这句美好的句子,她心中一晃而过的那个人,还是三爷。美玉又一次恍惚,伯驾摇摇他们彼此握着的手,说:“我接着你。我给你托底。”这是伯驾早就预谋好的对话,他一直想找个特别的地方,告诉美玉。这北京的制高点,是最合适的地方了。
美玉看着这个嘴里说出给她托底的人,也握紧了他的手。是啊,哪个女人能顶着这样动情的表白。
山风很大,一旁的嘉略和嘉柔并没有听到他们的交谈。嘉柔只顾着努力朝大栅栏方向远望,她想找到林家的店铺;嘉略指着老远的东边,呼哧乱喘地对嚷嚷:“通州大营,大营,我们的家,就在那边儿。”
嘉略见伯驾和美玉聊得紧,总算想起自己也应该干点什么。他跳下石台,在山顶上溜达起来。山顶是一片平坦光秃的地,没有任何掩体。除了那块被他踩在脚底下的大石头。
美玉扭头见嘉柔落了单,赶忙挣脱开伯驾的手,走向美玉,指着西什库方向,说:“那是我长大的地方,西什库。”
“姐姐家在那里?”美玉问。
“算是吧,我是孤儿院长大的。十岁来了百望山,十岁前就在西什库,我应该没有家。”美玉笑起来。
“胡说!医馆就是你的家,医馆有我。”伯驾争辩起来,他听不得爱人说这种戳心窝子的话。
嘉柔也被这话弄得心头一阵紧一阵紧,她听不得这美丽的姑娘,没有家。嘉柔甚至暗自埋怨三爷,为什么不给美玉一个家。
“下回带望远镜上来,看得更清楚。”嘉略无奈山顶也没什么发现,双手叉着腰,望着通州方向说。
“等山顶的葡萄架搭起来,咱们再上来热闹热闹。”伯驾说,他跳下石台,伸出手臂接着美玉下来。嘉略也学着样子,接嘉柔下来。
伯驾自言自语地说:“如果三爷快点拿到地,今年夏天就可以过来乘凉了。”他边说边四下里走动,念叨着能盖个多大的疗养院,能搭多大的葡萄架。
又过了一会儿,四个人身上的热气渐渐散去,高处之寒很快让人浑身发抖,嘴唇也哆哆嗦嗦地闭不上。他们坚持到最后,才不舍地离开。
下山的路也不容易,真是摸爬滚打地。
嘉略一路留意那些掩体,光秃秃的山体,哪儿也不觉着能藏下什么东西。他这阵子被伤寒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怎么碰到三叔,也不知三叔要找到东西找到了没,嘉略寻思着。
刚到山脚下,早就等的不耐烦沈易氏迎上去。
“你们去哪儿了?我跟巴斯德院长没说几句话,你们就不见了。”
“我们去山顶 了?”嘉略说。
“山顶?”沈易氏惊讶地问。
“真冷,母亲,我去姐姐屋里看看。”嘉柔拉着美玉,一起往医馆里走。
沈易氏被二人姐妹一样的情深弄得说不出话来,她想是现在的年轻人变了,还是当年的自己不够大度?
沈易氏顾不上女儿,拉着嘉略问:“今天跟娘回通州吧。”
“不走,您别因为点伤寒就怕成这样儿,我不能给通州大营丢脸。”嘉略有些不耐烦地说了和沈宗福一模一样的话。
“是呀姨母,我和表哥刚刚学到点门道。您放心,我们会互相照顾好。”赶过来的容川赶紧帮衬,他比嘉略更有眼力见,知道外面冷,拉着姨母和嘉略进医馆大厅避寒。
“总得回家过年啊。”沈易氏瞬间把要求降到了只需回家过年,为娘的面对这只已经张开翅膀即将起飞的雏鹰,甚是心酸。
医馆里很暖和,刚下山的嘉柔出了一身汗,她问美玉能否脱下棉袍凉快凉快,美玉笑着说:“这儿没人进来。别说,这屋子应该能算是我的家。”
嘉柔看着整洁却窄小的房间,心头又一紧。她不知说什么,只好低头脱去棉袍,剩下内里一身柔软的粉白色旗袍。
“妹妹的衣服真漂亮。”美玉羡慕地说。
“姐姐的护士服才漂亮。姐姐活在书里的世界。姐姐的胭脂盒也好看。”嘉柔更羡慕美玉。屋里的桌子上,放着三爷拿来的胭脂。胭脂盒是明黄色的,特别显眼。嘉柔边说边捧在手心里仔细地看。
美玉看看胭脂盒,看看嘉柔,想起三爷说的这段日子来不了医馆了, 便脱口而出:“妹妹喜欢就拿去。”
“不不不,使不得。”嘉柔害羞起来,她觉得自己说错了话,太冒失了。
美玉拿起胭脂盒,仔细看了看,叹了口气,将胭脂盒塞到嘉柔手里。“妹妹头次来,算是见面礼了。”
嘉柔感动不已,她赶紧摘下玉镯:“姐姐我什么都没带来,您若不嫌弃,这是我的见面礼。”
美玉接着嘉柔塞到自己手上的白玉镯,她为自己刚刚的借花献佛赶到惭愧。但又一想,除了胭脂盒,也确实没什么长物可以相赠。从孤儿院出来,入了百望山女校,日日不是病人,就是医书。终于等来一个投缘的女伴儿,无奈是三爷的发妻。这到底是缘分,还是债?
“姐姐,过年到我家去,我们一起热闹热闹。”嘉柔更近一步说。
“妹妹,过年这里的人都要回家,我得留下看着病人。”美玉说的是实情,但她其实是很想去看看的,她想看看三爷要娶的姑娘,出自怎样的人家。
“过年还会有病人?姐姐别骗我。一定要到家里过年。”嘉柔劝说。
美玉笑笑,说:“妹妹别担心,我们医馆也吃饺子。有病人有大夫。并不冷清。”
嘉柔盯着美玉,说:“可不是,姐姐这么美,大家都喜欢您。定不觉得孤单。”
美玉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下,笑弯了眼睛说:“我也喜欢自己。”
嘉柔被这句“我也喜欢自己”弄糊涂了。嘉柔不明白,“喜欢自己”是个什么意思呢。
医馆大厅里,沈易氏拉着嘉略,说个不停,也是劝说儿子跟她回家过年。
“我和容川大年二十九晌午到家,误不了过年。”嘉略笑起来。
表弟容川补了一句:“还请您代问姨夫好。”
“行了,去叫你姐姐,我们走了。”沈易氏没好气地说。
沈易氏扭过身看向医馆大门,无奈地叹气,谁知竟瞧见三爷走进来。“哎呦,三爷。”
走廊里美玉和嘉柔正往外走着,听到母亲这句吆喝,二人都顿住了脚步。
上次三爷来,还是伤寒疫情时,根本也没顾上打个招呼,这算下来,二人有月余未见了。美玉恨不得飞奔过去,扑进他的怀里,但时过境迁,美玉已经没了力气。
嘉柔也窘迫万分,自三爷提亲后,他们不曾谋面,嘉柔也尚未浓情他为何提亲。此时,嘉柔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两位美艳的姑娘,各怀各的心事,都不知是进是退。
“妹妹,我得去看病人,就不送您了。”美玉一边说,一边往病房里去,她紧张地顾不上和嘉柔好好道别。
“姐姐,那,那回头我再来看您。”嘉柔也紧张地很,舌头都不利索,棉袍搭在胳膊上,也顾不得穿。见美玉往病房去,自己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走。
“三姑娘。”三爷见嘉柔走出来,赶紧打招呼。这声招呼,被美玉听得真切,她的眼泪刷地流下来,很想去要回那盒胭脂。她深吸了口气,想走进入病房,却怕病人看到她哭,只好站在门口,偷偷地抹去眼泪。
“母亲,我到车上等您。”嘉柔装作没听见,三步并两步地朝外走,她想快点逃出三爷的视线,顾不上穿外套,也不觉得冷,径直走出了医馆。
三爷踌躇了片刻,跟沈易氏提起婚事: “夫人,我大哥跟沈兄定好日子了。”
“对,出了正月,三月三来送彩礼,定正日子。”沈易氏刻意堆起笑容。他们的对话声不大,但还是被美玉听了真切。美玉没进病房,转身回到自己的值班室,坐在床边,泪如雨下。
三爷和沈易氏寒暄了会儿,送沈易氏上车。然后进医馆,打算去找美玉。伯驾早就瞧见三爷来访,特意在大厅里候着。
“三爷。”伯驾拦住他的路。
“伯驾兄。”三爷点头,他和伯驾心知肚明各自的意思,但从未冲突。今天,三爷见他来势汹汹,就想点个头绕过去。
“三爷。”伯驾伸出手臂,低下头,酝酿着什么。
“您有什么话,说。”
“去诊室说。”伯驾带着三爷进入一间空着的诊室。
二人剑拔弩张。
伯驾说:“我听容川说,您和嘉略的姐姐嘉柔,是有婚约的。”
三爷说:“跟你有关系么?”
伯驾说:“美玉最近很低落,你要是不能妥善解决,就别再。”
三爷气得横着眼睛抢白说:“你算哪儿根葱!”说罢甩手就要走。
“你想要了她的命,您就继续!”伯驾嚷嚷起来。
三爷停住脚步,眼睛直愣愣看着地面。伯驾从他身后绕过,头也不回地走了。三爷留在原地,思绪了很久,起身回宿舍楼去。
当晚,嘉略跑来跟三叔汇报自己上了山顶,山顶是一片光秃的平地,没有任何掩体,山坡上也没什么可以藏东西的神秘之处。
三爷心不在焉,他被美玉的事儿闹得心烦意乱,没心思跟嘉略说这些原本就不想告诉他的事儿。但是自己此次到百望山,还真是奔着龙首来的。他振作精神,仔细筹划明天到地下室探寻的事儿。
“嘉略,医馆地下室的钥匙,在谁手里?”三爷突然问。
嘉略愣了一下,说:“伯驾。”
三爷叹了口气:“睡觉!”
嘉略说:“三叔,我问您,您更喜欢谁,是美玉姐还是我姐。”
三爷气得把枕头砸向嘉略:“滚!”
嘉略嬉笑着跑了。
入夜,三爷借着月光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他仔细打量医馆,宿舍,食堂,药房,教堂。这些地方他都去过不下数次,那么金贵的东西,体量也不小,到底能藏在哪里呢:
教堂是洋人们的圣地,这偷盗来的东西,实属罪,那就自然不会被他们藏进教堂;
药房地方太小,来往送药拿药的人又多,也不会;
食堂重地,烟熏火燎,宝贝放在那里,不知哪天磕了碰了烧了,所以也不可能是食堂;
那也就剩下医馆和宿舍了:要说宿舍,无非是巴斯德的房间或其他几个空着的房间;若说是医馆,那病房诊室都不会,也就只有地下室。
今夜的三爷如神附体灵光乍现,这么一通分析,那宝贝不是在巴斯德宿舍里,就是在医馆地下室。巴斯德的房间好说,那屋子本也是开着的,明日先去探一圈儿;地下室就麻烦了,伯驾手里拿着钥匙,自己怎么开口跟他要。一时想不出主意的三爷,决定先回去睡一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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