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热起来，燕云恒就更不愿意穿皇帝常服了，嫌累赘。他喜欢在天将黑末黑时，穿上黑衣，拎着长剑，找个避静的地方，练上一个时辰。

天上的云彩渐渐被暮色所吞噬，燕云恒也出了一身汗，他拿帕子擦汗，突然想起那块流落在外的手帕，说好了过几日便还，到现在却没见动静。

不过是瞬间冒出来的念头，又被他瞬间压了下去，面无表情的拎着剑准备回去，走到拐角处，听到两个宫人在小声嘀咕。

“听说了么，灵秀宫闹鬼了。”

燕云恒听到灵秀宫三个字，脚步一滞，停住了。

他对后宫诸宫并不很熟悉，但是知道灵秀宫，那是西泠美人住的地方。

“听说了，前朝的时候，那里吊死了一个小才人，后来就一直空着，也是西泠来的美人没靠山，不然怎么会安排住到那里去，怪瘆人的。”

“皇后娘娘为人宽厚仁慈，怎么会按排西泠美人住那里？”

“不是皇后娘娘安排的，是德妃娘娘。”

“原来是这样，”说话的人语气了然，“那就怪不得了。”

“西泠来的沈小主不是侍寝了么，德妃把她的贴身宫女抓了去，说是要好好调教一番，另派了她宫里的春梅伺侯沈小主，结果春梅没去几天就撞见鬼了。”

“要我说，做了亏心事才会撞见鬼吧，又没见西泠美人撞见鬼？”

“谁说不是呢，算了，别说了，让人听去又是祸。”

两个宫人边说

边走远了，燕云恒静静的站了一会子，沿着花径往左走，一队禁卫过来，看到他立刻驻足行礼，“陛下。”

燕云恒微微颔首，从他们身边走过去，消失在远处的月洞门边。

禁卫长目光追着他的身影，不禁纳闷，那是通往后宫的方向，陛下从来不踏足后宫，怎么……

燕云恒站在小竹林外，默然注视着夜幕下的灵秀宫，单从外表上来看，这座宫殿空有虚名，非但不显灵秀，还有点破败之相，风吹过竹林，响起一阵沙沙声，像长虫过境，胆小的女子若是住在此处，确实有些害怕。

不过要说这里有鬼……他勾了勾嘴角，却没有一丝笑模样，反而带着些许冷意，那就让他斩了那只鬼。

簌簌风中，传来一点极轻微的动静，燕云恒耳尖动了动，听出那是从竹林里传来的。他握紧了剑柄，缓步走了进去。

竹林比起外头更加幽暗，少许月光漏下来，勾勒出一点模糊的轮廓。

燕云恒隐在一簇竹子后头，他看到了那只鬼。

是只女鬼，长裙拂地，青丝飘垂，背对着他，弯腰在锯竹子，说是锯，手里拿的却是一把匕首，看起来不伦不类。但这只鬼极有耐心，不急不躁，一点点研磨着。

燕云恒从旁边绕过去，悄无声息一挥，剑抵在那鬼的脖子上，那鬼显然吓得不轻，转过身来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满脸惊骇，只一瞬，她瞪圆的眼睛就弯了起来，大

喘了一口气，捏着他的剑挪开一寸，声音里带了笑，“怎么是你，可吓死我了。”她边说边拍着胸口，以示她确实吓得不轻。

燕云恒握着剑，脑子有点乱，不知道该收回来，还是给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一个教训。

就在他犹豫不绝时，花悦容把脑袋往他面前一探，“没认出来么，是我啊！”

燕云恒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那张脸差点没撞进他怀里，怕他认不出，她仰面朝天，极熟络的冲他笑。

燕云恒，“……”

“哑巴哥，你是来找我的么？”

“……”

“来找我要手帕？”

“……”

花悦容从袖筒里掏出手帕，递给他，“喏，给你。”

这条手帕在她身上带得久了，染了她的熏香，像蔷薇的味道，吸进他的肺腑，久久不曾散去。

燕云恒没有接手帕，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拿去。”花悦容把手帕塞进他手里，她的手娇小柔软，带着温热，在他手心里一触即走，但很快，她又握了下他的手，说，“怎么这么冰，你生病了么？”

幽暗中，他的目力极好，看到了她脸上的担忧，那一刻，他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阖宫上下，每个人都关心他，他随意打个喷嚏都是天大的事，但他知道，那是因为他的身份，抛开这个身份还能真正关心他的，除了梅太后，她是第二个。

他把手帕推回去，转身就走。

花悦容说，“你怎么走了呀？”她拔腿

就追，被地上的竹根绊了一下，哎哟一声往前倒去，燕云恒转身把人捞住，人被捞进了他怀里，她仰头，恰好一束月光照在她脸上，四目相视。

燕云恒先松手，花悦容却还没回过神来，腰上的力一懈，她又往前栽，燕云恒只得再次接住她，花悦容忍不住低声笑起来。

她站稳身子，见燕云恒看着她，怕他误会，说，“我不是笑你，是笑我自己。”她扯着他的衣袖，“手帕不要了么？”

燕云恒摇头。

“为什么？不会被发现么？”

燕云恒本来打定主意哑巴到底，但她一直扯着他不放，只好开口，“不会。”

花悦容的表情先是震惊，接着张开的嘴唇合上，抿成了一条线，严肃的看着他，“原来你会说话，不是哑巴，耍我好玩么？”

面对她的愤怒，燕云恒保持沉默，他能说不愿意与白痴说话么？

但他的沉默让她更生气，一生气，花悦容就爱动手，在燕云恒胳膊上狠狠拧了一下，恶狠狠的“嗯”了一声。

燕云恒，“放肆！”敢打皇帝，不要命了么？

花悦容却是冷笑，“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以为你是皇帝啊！”

燕云恒，“……”

“说吧，为什么骗我？”花悦容扯着他的袖子，冷着脸，一副不说清楚不罢休的样子。

燕云恒在脑子里快速的分析，他可以亮出身份，把花悦容吓得屁滚尿流，也可以轻易的把她打趴下……

见他不作声，花悦

容气恼的戳了他一下，“快说。”

燕云恒沉默半响，开口道，“我……不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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