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管事又和万德全说了几句话，万德全也就站起身出去，吴管事陪着他来到外面，把栓着的那匹骡子交给万德全，万德全看道骡子身上还有个小包裹，沉默了会儿道：“其实，也不用给我送什么东西。”

“那是我们娘子送给您妻子儿女的。”吴管事奉命办事，自然要办得妥帖，万德全也就没有再推辞，在衙役的搀扶下上了骡子，和吴管事拱手一礼，也就继续上路。

吴管事看着万德全远去的背影，那眉头也皱紧，别人是唯恐沾了这些贱气，恨不得把自己出身隐瞒得死死地，而素巧呢，却和众人都不一样，她不忌讳自己的出身，更不愿意隐瞒，她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把出身告诉众人，似乎无所畏惧，也不晓得这都是哪里来的？

吴管事叹息一番，也就转身回去，这回去的路足足有十里地，吴管事走了有大半个时辰才走到，进到家门就要去厨房舀凉水喝。

吴嬷嬷跟着他进了厨房，见他去舀凉水，一巴掌打在他手上：“你还当自己是年轻小伙子呢？这一瓢凉水喝下去，我瞧你肚子就会不舒服。”

“我这不是口渴吗？”吴管事争辩着，就见吴嬷嬷给他递上一茶壶茶：“都给你凉好了，这茶才好。”

这茶入口温热，吴管事一口气喝完，才觉得身上那些汗全都消失了，笑着说：“舒服。”

“哎，也是这会儿，若是原先，怎么地也要给你派

个车坐。”吴嬷嬷见丈夫这样，难免还是有几分心疼，吴管事坐在妻子身边：“什么派个车坐，我们这样的人，怎么说也是底下人，主人看重我们，我们就好，主人不看重，那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做事。”

“是啊，有吃有穿，倒不如……”吴嬷嬷话没说完，小吴嫂子就走进厨房：“婆婆，是公公回来了吗？”

“回来了。”吴管事急忙答应着，就走到堂屋面前，堂屋的帘子垂着，吴管事对着帘子内恭敬地道：“回娘子，已经送走舅老爷了。”

“舅舅可说了什么不曾？”素巧的声音从堂屋里传来，吴管事笑着道：“并没有说什么。”

素巧沉默了会儿，就在吴管事以为素巧不会再问，想要离开时候，听到素巧轻叹一声：“我晓得了，你下去吧。”

吴管事这才行礼离开，素巧手中拿着一幅针线，但素巧却半天都没有动那针线一下，夏云站在她身边看着，轻声道：“您在想什么？”

“不管我心里在想什么，都做不到了。”素巧这话没头没尾，夏云的眉皱起：“您也会有做不到的事儿吗？”

“傻瓜，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是无所不能的，我做不到的事儿可太多了。”素巧说完就轻叹一声：“我原本想，我离开京城了，和舅舅也能来往，但我现在才晓得，从爹爹去了京城那一刻起，就不一样了。”

从哪一刻起，身份就有了变化，而万家几辈

子都在衙门里做衙役，自然晓得这些差别在哪里。

素巧说完就看着桌子，似乎要把桌子上的花纹都看得清清楚楚，夏云还要再问，就听到素巧轻声道：“可是他们，已经是我在世上，所剩不多的骨血亲人了。”

夏云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按说，邝家才是素巧的娘家，邝大人才是素巧在世上最亲近的人。夏云看着素巧，素巧已经笑了：“罢了，这些事儿，也就随它去吧。”

“娘子，您心里有话，可以说出来。”夏云忍不住握住素巧的手，素巧却只看着夏云：“有些事儿，你能明白，但有些事儿，你不明白。”

“我明白的，我明白您心中有许多苦，但您从不说出来，这人把心事全压在心里面，这日子还怎么过啊。”夏云知道自己说这些话是僭越，可夏云还是忍不住想把这些话说出来。

素巧不由伸手捏一下夏云的脸：“你这孩子，你自己的心事都压在那里呢，倒反过来安慰我。”

夏云并不意外自己的心事能被素巧猜出来，但夏云还是笑着说：“这人在世上，总要多说些话，才能让日子好过一些。”

“我不是你想说，而是不敢说。”素巧说着又笑了，夏云知道素巧很爱笑，但素巧的笑常常显得那样缥缈，不像是真心笑得，反而像是安慰别人，她在笑。

“娘子在未嫁时候，过得比我还难过吧。”夏云猜度着，虽说夏云是伺候

人的，但夏云在家中，是被爹娘疼爱的，祖母也会拉着夏云，告诉夏云一些要注意的事儿，有时候犯了错，夏云也晓得，自己会被人庇护。

而素巧，她表现出来的，都是没有人庇护的样子。仿佛素巧一直都是一个人生活，不，比一个人生活还要难些。

夏云看着素巧，素巧的笑容平静，接着素巧就轻叹一声：“那些事儿，都过去了。”

五岁之前，素巧过得和别的孩子差不多，五岁之后，素巧明白了什么叫寄人篱下。父亲，曾经是素巧心中的英雄，很多时候，素巧以为都是邝大伯他们蒙骗了父亲，才让自己的日子这样不好过，但在京城见到父亲，素巧那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父亲对自己的经历心知肚明，但父亲没有说一个字。

“我愿意。”夏云握住素巧的手脱口而出，素巧看着她：“你愿意什么？”

“我愿意听娘子的那些心事，我永远不会把娘子的心事告诉别人，我也愿意，陪着娘子。”夏云曾经对陈姑娘表过无数次的忠心，但这一次，夏云知道自己所说的都是真的，这不是什么表忠心不表忠心，而是夏云被素巧折服，愿意一辈子跟着素巧。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素巧轻轻地拍着夏云的手。

“我……”夏云不由靠在素巧身上：“我说的都是真心话。娘子，原先我不明白为什么妹妹会这样想，现在我晓得了，被人真

心待过，怎么会被那些假的心意轻易地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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