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玥有点容貌焦虑，总嫌镜头里的自己不够好看，平时很少打视频。

  今天一反常态，孟子陶以为她有什么要紧事，警告俞洄不许胡来，迅速接通。

  手机里肖玥穿件果绿色人造皮草，正对着镜头扭动腰肢，大凹造型。

  摇滚贵妇风不容易驾驭，急需孟子陶帮她出谋划策，“好不好看？夸不夸张？适不适合去参加音乐节？最重要的是显不显胖，我——”

  话没讲完，发现对面的镜头有些晃动。

  视频里除孟子陶外，隐隐约约好像还有别人。

  肖玥弓着腰三两步杵近手机，第六感神准，“是弟弟吗？”

  “对。”孟子陶没否认，干脆把手机塞给俞洄，省得他的手不规矩，“帮我举着。”

  正脸入镜，俞洄做回乖乖牌，“肖玥好。”

  “你好。”肖玥好奇睁大眼睛，“你们在哪里呀？”

  “浴缸。”俞洄一丝不苟答。

  “什么？！”肖玥瞬间想歪，眉飞色舞又兴奋又佩服，“洗鸳鸯浴也敢接视频，孟子陶你也太太太——太狂野了吧！！”

  “看清楚，穿着衣服呢。”孟子陶扯了下黑色高领衫，为免她再旁逸斜出，主动拉回正题，“不显胖，好看，夸张程度正适合参加音乐节。颜色也够鲜艳，走到哪儿都是人群中最闪亮的仔。”

  “行嘞。”肖玥颇为满意她的认可，笑眯眯伸出手，“你们继续，记得脱衣服，我挂了。”

  奔着误会去的，解释也白搭，孟子陶忍住暴揍俞洄的冲动，催他赶紧起来。

  外面有人喊准备出发，一着急忘记他扭伤未愈，手脚并用卯足劲连推带踹。

  只听一声闷响，倒霉孩子正面着地，摔了个大马趴。

  动静不小，所有人齐刷刷看过来。

  一水的目瞪口呆，但丝毫不影响职业习惯驱动的条件反射，纷纷按响快门。

  新娘子率先回神，放肆大笑，“孟子陶身手不错嘛！一定要抢捧花，我看好你哟！”

  而后招呼众人，“走走走，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孟子陶这女人吧，最不怕的就是尴尬。

  端坐浴缸，大方朝他们挥手，“你们先下去，我跟他道个歉。”

  等人走光她扭回头，俞洄抱膝坐在浴缸外。

  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郁闷坏了。

  孟子陶忍笑，“疼吗？”

  “你说呢。”俞洄没好口气，“硬碰硬，你说疼不疼？”

  孟子陶懵懂一秒反应过来，彻底释放乐出了声，“活该，谁让你不分场合乱发情。”

  俞洄忿忿不平，“我不分，你就分了？你我半斤八两，谁也说不着谁。”

  “好好好，我错了，对不起。”孟子陶伸手扯他衣袖，“收过花吗？我抢捧花送你，当赔礼道歉。”

  俞洄正色，“捧花不能乱抢，也不能乱送。”

  孟子陶挑眉，“确定不要？”

  “要！”

  俞洄心道，傻子才不要。

  *

  新郎出身华裔基督教家庭，纯西式婚礼，仪式选在附近天主教堂进行。

  交换誓词环节，新娘子担心的喜剧场面并没有出现。

  相反，从新郎张口的第一秒，她就开始掉眼泪。

  一颗一粒如珍珠，闪耀着幸福光芒。

  新郎说，他中文不好，每次求婚失败都很沮丧。

  责怪自己小时候没能认真学习中文，无法准确表达对恋人的深切爱意。

  于是他找遍了古诗词中爱的箴言，东拼西凑出一篇自认为文采斐然的求婚词。

  偷偷背诵，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再次求婚。

  迷失丛林的是场意外，也是上帝的安排，他在神的旨意下，终于打动恋人芳心。

  深情相对，新郎颤抖着说，他们最爱的电影是《The  Lord  of  the  Rings》。

  问新娘，是否还记得其中一句台词。

  “I  would  rather  spend  one  lifetime  with  you，”

  新娘抽抽噎噎，与他齐声念出下半句，“than  face  all  the  ages  of  this  world  alone.”

  孟子陶面平如水，坐在最后一排。

  相似的场景见过太多，她已不再是曾经会被陌生人感动落泪的菜鸟化妆师。

  因为热爱，仍保持着高浓度的工作热情，但不可避免地，会逐渐变得麻木。

  麻木点也好，因为并不是每一场婚礼都如眼前这般圆满。

  孟子陶见过所有人都在笑，唯有新娘在哭的悲哀场景。

  见过新娘新郎大打出手的荒唐场面。

  也见过彩礼嫁妆没谈拢，双方家长当场撕破脸，互相谩骂，最终闹剧收场。

  更有甚者，新郎酒醉猝死，婚礼变葬礼。

  哪里有凡夫俗子，哪里就有七情六欲，就会上演悲欢离合。

  婚礼，也不过是一场演出。

  孟子陶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自己，可以投入工作，不可以投入感情。

  恰恰因为做不到完全抽离，才会反复自我告诫。

  听着新郎中英掺杂的誓词，她不由想起新娘子之前的一番话。

  微微侧身，小声问旁边俞洄，“你相信婚礼誓言吗？”

  “信。”俞洄不假思索。

  孟子陶轻嗤，“天真。”

  “不是天真，是尊重。婚礼誓言值得被尊重。”

  俞洄看向她，眼神格外认真，“任何果子坏掉之前都是好的。我相信新郎许下承诺的时候，一定也希望自己可以永远信守承诺。”

  “希望有什么用，到头来无法兑现，还不是变成一场空谈。”孟子陶望去幸福相拥的一对新人，有些冷情地道，“越美好的誓言越抽象，守护啦，照顾啦，陪伴啦，有具体的标准吗？你说你做到了，我觉得你还差得远，叫兑现吗？漂亮话而已，当真你就输了。”

  俞洄同样目光笔直，愿意融入，愿意当真，所以面带微笑。

  所以他摇了摇头，“我不同意。”

  孟子陶斜过眼眸，“说来听听。”

  “不能因为做不到，就否定誓言的价值。”不减温柔笑意，俞洄与她对视，“有百分百负责的意愿，才会当众发誓。做不到只能说明能力不够，没有百分百负责的能力。”

  为了应付流程，没有责任心照样可以发誓。

  有价值的誓言固然存在，分文不值的誓言也不在少数。

  孟子陶下意识反驳，只在心里没讲出口，是想保护大男孩的纯真与善良。

  没有被污染的纯善，多么难能可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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