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院终究是没有去,季连霍牵着小脸脏兮兮的季大宝找到一处废弃的工厂，在充满冷却机油味的角落里，铺开破烂的被褥。

        在工厂搜寻了一整天,挑出一堆兴许能卖出去的破烂,季连霍疲惫的抱着侄儿躺在被褥上，看着孩子睡着,季连霍从怀中摸出那片小心翼翼撕下来的报纸,借着一点月光,认真的看着上面男人的轮廓。

        周遭的的小字在月光下看不真切,季连霍凑近纸片，隐约看到上面的文字。

        ［……王氏集团总裁王昭谋向母校捐赠一千万,设立专项教育基金……被授予“荣誉民营企业家”称号……］

        他叫王昭谋。

        好好听的名字。

        季连霍抿着唇,眸光微动,盯着图片上微笑的男人，像是被对方的笑感染一般,也不由自主的，扬起嘴角。

        纸片在破衣服叠成的枕边,季连霍侧身专注盯看，手掌盖上照片，嘴角上扬着缓缓闭眼。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季连霍用卖废品新赚到的第一笔钱，去买了透明胶带,把那片报纸认认真真粘上一层。

        男人照片周边的字迹已经被摸的模糊,唯有照片上，干干净净。

        季大宝看着小叔似乎一点点的恢复生机,更加努力的收拾废品，偶尔有能卖力气的活,也赶着去。

        季连霍能从车上卸货，干的又快又好，但也只有熟人敢用，毕竟少年瘸着腿，更多人生怕他一不小心，就会把货物给摔了。

        第二次攒够钱的时间，比第一次更快，季连霍买了一件干净又便宜的衣服，重新从水果市场进货，挑了远离曾经位置的地方卖水果。

        水果摊摆了半个月，直到有一天，路边经过个鬼鬼祟祟的男人，瞅了季连霍半晌，快速的离开。

        季连霍察觉到男人的目光，也看到男人发黄的手和少了的小拇指，立即反应过来，这又是个赌鬼。

        赌鬼也有他们的圈子，像是腐烂木桶里的一滩恶臭淤泥，一个人知道他们的下落，那个赌鬼舅舅也会很快的知晓。

        没有抱任何侥幸心理，第二天季连霍立即换了位置出摊，躲躲藏藏好一段时间。直到一天中午，季连霍低头刚把水果坏了的地方削去，咬了几口剩下的部分，一抬头，就看到赌鬼露出一口黄牙的笑。

        周边人看着瘸腿的少年被几人围殴，打倒在地，带头的男人在少年身上摸走所有的钱，少年嘴角带着血，死死看着眼前的男人。

        “这还有个啥？”赌鬼又摸到什么，这次少年突然像是发了疯，猛地掀翻压着的三人，不让赌鬼碰自己怀里的东西。

        赌鬼脸上挨了两拳，少年手劲极大，一拳打的赌鬼脑子“嗡嗡”直响，一拳直接打下赌鬼两颗牙，五个人压着不断挣扎的少年，赌鬼骂骂咧咧的拿过季连霍怀里的东西，却发现不是钱，而是一张被胶带缠的好好的报纸片。

        “我呸，还以为是什么东西。”赌鬼扫了一眼报纸上的内容，再看死死盯着自己，眼眶发红的少年，不由得察觉出什么。

        “咋的，这上面你偶像？”赌鬼一脸嘲笑，“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怂样，一个死瘸子，还想着当苏城首富呢？”

        赌鬼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当着少年的面，点燃被胶带紧缠的报纸片，火焰寸寸攀爬，吞噬男人的眉眼，少年紧紧盯着，眼中含泪。

        赌鬼带着人再一次离开，水果连带着板车都被推走，季连霍努力爬起身，捡起燃烧的只剩一小块拐角的报纸片，擦了擦湿润的眼角，用带血的手指，按灭上面的火星。

        季大宝也不记得被赌鬼劫走多少次钱，只记得小叔晚上睡觉时，都会用手指抚着枕边的一小块地方，不断的打着圈，但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

        在季大宝六岁的时候，一个女人带着保镖找到了两人，哭着将季连霍和季大宝拥入怀里。

        两人的苦日子仿佛终于到了头，生活里有了干净的衣服，好吃的饭菜，温暖的大房间。

        季大宝当时还并不清楚，冷家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自己有了更多的亲人，还有管家爷爷照顾自己，小叔也变的好忙好忙。

        季连霍穿着定制的西装，出现在众人面前，人们眼中刚开始带着几分惊叹，但看到少年的步伐，不少人眼中都升起诧异以及窃窃的笑意。

        冷老爷子看到少年低垂的眼眸，替季连霍拒绝了之后的任何露脸的场合。

        当冷老爷子询问季连霍，想不想和堂哥竞争冷家的继承权时，季连霍毫不犹豫的点头，眼中是遮挡不住的沉郁。

        用短短一年时间，决出胜负，季连霍看着满眼不敢置信的堂哥，目色寂然。

        冷家产业异常的庞大，冷老爷子的身体却出现了问题，季连霍离开华国，在米国用两年时间，终于将冷家接手过来。

        等季连霍再次回到苏城，在选址冷氏大厦的位置时，季连霍的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在王氏集团所在的地方。

        能不能近一点。

        能让他……看到我。

        冷氏大厦在距离王氏集团不远的地方建起，推倒了之前的高楼，请了著名的设计师，将冷氏大厦建的大气而恢宏。

        冷家主要的产业在国外，季连霍每年至少要在国外停留三分之二的时间，偶尔遇到公司事多，连续两三年都要各处飞。

        每次回到苏城，季连霍都谨慎小心的收集关于王家的消息。

        王家小儿子今年高考又落榜了。

        王家的大女儿去相亲了。

        王氏集团股价涨了。

        ……

        季连霍安静看着，在一堆关于王氏集团的纸质报道里，找到关于王氏总裁的报道，一遍遍的翻看，将关于男人的那部分，裁剪下来，拍进手机，保存妥善。

        季连霍找了很多医生，不断的接受治疗，想要有一天，像正常人那样，站在自己喜欢的人面前。

        各种方法都试过来，到最后，只有医生为难的目光。

        “季先生，您的问题不仅仅在于骨折，它还累及了周围的血管、肌肉和神经，没有截肢已经是幸运，更别提完全恢复……”

        医生说的委婉，季连霍听的清楚。

        自己永远只能是个瘸子。

        冷老爷子不止一次的提出，让季连霍找个伴，季连霍看着自己的腿，沉默拒绝。

        再一次回到苏城，季连霍看到了王氏的新消息。

        王家大女儿结婚。

        王家小儿子离家出走。

        季连霍叫来秘书，片刻沉寂后，让秘书离开。

        季连霍不敢干涉王家的事，怕一伸手，就会被对方发现。

        自己像是龌龊的偷窥者，一旦见了阳光，就在他面前，再没有立足之地，自己也没有任何权利，去插手王家的家事。

        再次从国外回来，季连霍看到更多关于王家的消息。

        王家大女儿去世。

        王父妻子去世。

        王父去世。

        季连霍看了几遍，才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怎么会？

        网上报道了王父的去世，王家现今唯一确定的生者，一身黑色西装，左袖带着黑色的袖章，目光沉稳看着一处，腰身依旧修直挺拔，仿佛这世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压倒他。

        他把一切后事都做的很好，王氏集团也没有因为王父的去世遭到打击，他不需要任何人帮他，他还是那个王家的王昭谋。

        季连霍守了很久，最后等到的，是他放出的消息，要给王父曾经的宠物龟，找个下家。

        对能把主人送走的宠物龟，不少人持保留态度，季连霍亲自挑了一只雌龟，连夜建了龟缸。

        接宠物龟来的那天，季连霍站在自己的房间里，让窗帘遮住自己大半身体。

        季连霍看到独眼男人前来，手中拿着手机，似乎是在和他视频，确定环境不错后，宠物龟被拿了出来，连带着宠物龟之前的东西，尽数送来，算是入了赘。

        等到独眼男人离开，季连霍迫不及待的去看那只宠物龟，头一次察觉什么叫爱屋及乌。

        让季连霍更想不到的，是王昭谋之后主动联系了自己，询问宠物龟的情况。

        季连霍把那条信息欣喜的看了一遍又一遍，截了几遍图，最后才小心翼翼拍下宠物龟的现状。

        ［图有点模糊。］

        ［谢谢，请好好待它。］

        看到王昭谋发来的消息，季连霍手指在手机键盘上停留了好久，删了几十个回复，斟酌许久，最后发过去一句［好的。］

        重新看了几遍自己发过去的宠物龟图像，季连霍抿着唇，试着自学怎么拍照摄像。

        季连霍拍了许多，最后兴许是发的太多，王昭谋再没有回复过。

        后悔已经没用，季连霍翻着之前王昭谋发来的只言片语，看了一遍又一遍。

        不久后，冷氏在米国的子公司发生公关危机，季连霍连夜坐专机去往米国处理工作，等再次回到苏城，走进酒店，看到窗边喝红酒的男人，季连霍瞬间屏住呼吸，听着自己的心跳声。

        一如二十年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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