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柚跟王校长一块骑车去公社政府找主抓教育的李主任,  对方四十出头，戴黑框眼镜，看起来跟王校长一样,  有点古板。

        宋柚把自己写的安全手册给李主任看。

        李主任边翻看边说“呦，写的真不错,  当然可以给学生普及安全知识,  这有啥不行的，你先教你们学校的学生，效果好的话再教咱们公社的学生。”

        听他夸赞连连，宋柚跟他提了好几次要教人工呼吸，对方都跟没听见一样,  直到宋柚提第四次，他抬起头来,  镜片后面瞪大的眼睛格外突出,  他说“啥，还要教人工呼吸,  这行吗？”

        他跟王校长一样,  绝对不承认自己在思想上是老古董,  他说“教小孩子不好吧,  容易把小孩子带坏，我还担心有人会给咱们戴一顶风气方面的大帽子。”

        宋柚本来没把这当回事，但从王校长跟李主任的反应来看,  这还真是一件不得不重视的事儿。

        她举例说营地里每个士兵都培训过，熟练掌握这门技能。

        李主任并不能做出决定，让宋柚写个申请,  他要去县城教育局走一趟。

        宋柚没想到这事儿这么麻烦,  也很感激李主任重视这事儿,  没有因为有点麻烦就推三阻四，她按对方要求写了申请，还留下一本手册，李主任说他尽快去趟教育局。

        他甚至还说“教育局有我熟人，我会争取批准下来。”

        于是宋柚跟王校长回去等消息。

        第五天，李主任就把电话打到大队部，跟宋柚说教育局的刘主任叫他们过去一趟。

        宋柚叫叶静帮她带班，马上骑车去公社跟李主任汇合，然后一块骑车去县教育局。

        接待他们的正是刘主任，对方是个短发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妇女。

        她边翻看手册边打量宋柚，眼里闪过惊艳又赞许的光，想不到写出这个小册子的老师这样年轻，相貌也出众，看来民办教师里也有很多佼佼者。

        而且才拿到小册子的时候她还以为这是一个工作多年的老教师编写的。

        她说“我真想不到咱们基层教师能写出这样的小册子来，写得可真好，咱们正缺这样的小册子，你提出的给学生做培训也很有意义。教育局很重视这件事，我们商量过了，你们可以给学生组织培训，人工呼吸也可以教。”

        即便换做她自己写这样一份资料，她也写不了这么好。主要是她自己并没有编写这么一份安全手册的意识。

        宋柚连忙礼貌道谢。

        李主任又说“你们培训效果好的话，可以在全县推广开，咱们局长也很重视这件事，肯定会支持这项工作。”

        听了她的话，宋柚大受鼓舞。

        既然教育系统的人都这么重视人工呼吸培训，那么她便提了个小要求，让李主任给她写了个同意安全教育培训的书面材料，里面写明包括人工呼吸的各个项目，由教育局领导签字盖章。

        等了一个多小时，宋柚他们才拿到盖好章的那页纸，宋柚把纸收好，她现在放心了，有了官方授权，她现在完全没压力。

        他们出教育局的时候已经是四点多，宋柚不想耽搁时间把自行车骑得飞快，李主任气喘吁吁地跟着，说“刘主任很欣赏你，她说你把培训搞好，以后有民办教师转正的名额，她会尽量为你争取。”

        李主任在公社工作这么多年，深知这是一件能出成绩的事情，他肯定会支持宋柚工作。

        宋柚放慢车速，笑着说“多谢李主任，也麻烦李主任帮我多谢刘主任。”

        周五下午，梁季平腾出时间，宋柚便安排荷叶塘小学全体学生参加急救培训。

        他们很喜欢来学校讲课的解放军叔叔，上次有个连长来讲战斗故事，学生们就非常热情，这次听说有军医要来，更是课都不想上。

        看着学生在操场上排好队，梁季平搓搓手对宋柚说“我有点紧张咋办？”

        宋柚略感意外，她笑着说“你也是在前线摸爬滚打过得人，面对小学生还会紧张？再说你平时不是话挺多的。”

        梁季平看着学生们一个个眼神发亮，那崇拜的眼神有点压力，他说“我担心我表达不清楚，这些小孩子太热情了。”

        宋柚看到他握紧的拳头跟额头沁出的细小汗珠，确实看出他紧张来了，说“你不用多说话，就讲解做示范就行。”

        她话锋一转“我晚上可以请你吃饭，我中午泡了只风干鸡，晚上吃风干鸡。”

        梁季平的部分注意力立刻分一部分美味的饭菜上，他在宋柚家吃过几顿饭，知道她做饭好吃。

        于是他愉快地答应了一块吃晚饭的邀请。

        梁季平教的是外伤、烫伤、蚊虫包括蛇咬伤、被食物噎住、溺水等昏迷急救，还用几种常见药材示范急救用法。

        宋柚听得最认真，真要推广开来的话，以后她要自己上。

        她提前跟学生讲过人工呼吸的事儿，再加上梁季平相貌端正，一身浩然正气，在拿假人模特演示人工呼吸时，学生们接受良好，没人把这跟亲嘴联系起来。

        等他示范完，宋柚随意点了两个学生做胸部按压跟人工呼吸，他们完成的都不错。

        等梁季平讲完课，学生们热烈鼓掌，热情洋溢地齐声喊“谢谢解放军叔叔。”

        宋柚跟他说“讲得真好。”

        梁季平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觉得面对这些崇拜他的小孩子，灵魂都升华了。

        被人崇拜的感觉还真不错。

        傍晚回到家，宋柚把梁季平一家叫过来一起吃饭。

        宋柚跟秦丽霞一块做饭，毛豆、豆包、锁头、香妹他们几个围在婴儿车旁看嘟嘟。

        毛豆、豆包总是吹嘘他们小妹是家属院长得最好看的小孩，慢慢的这种说法被大家接受，一提到韩团长家的嘟嘟，大家就想那小丫头太可爱了。

        香妹手特别巧，她给嘟嘟缝了个沙包，里面塞了棉花，看小妹抓着沙包不撒手，香妹开心极了。

        吃过晚饭，宋柚怀里抱着嘟嘟，给他们几个看自己写好画好的绘本。

        文字不多，以图为主，有个虚构主角，是一只叫五毛的小男孩。

        因为一直给俩儿子讲故事，宋柚写画这些绘本很容易，几乎是手到擒来。

        “妈妈带着五毛去百货大楼，妈妈说好要给五毛买个新书包。百货大楼里东西可真多，五毛看花了眼，他自己挑中了一个军绿色的斜挎包，正想喊妈妈，发现他拉住了一个陌生阿姨的衣角。

        妈妈不见了！五毛往周围看，发现四周全是穿着绿色、蓝色、黑色衣服的叔叔阿姨，妈妈也穿得是蓝色的上衣，可妈妈在哪里？

        五毛蹲在地上，他想哭，他找不到妈妈了。”

        几个孩子睁着大眼睛，安静地听着，见宋柚停下，吵着让她赶紧往下讲。

        从他们四个的表现里，宋柚知道这个故事很受小孩子欢迎。

        “快讲啊，妈妈，五毛找到妈妈了吗？”毛豆催促着，急着想知道后面的事儿。

        宋柚笑眯眯地问他们几个“要是你们走丢了，你们怎么办？”

        香妹说她要大声哭喊，妈妈听到哭喊声就会来找她。

        毛豆撇嘴说“小丫头就知道哭。”

        他们几个商量了一会儿，齐齐央求宋柚赶紧往下讲。

        宋柚的故事的结局是五毛遇到一位帽子上有红五星，肩膀上有红色肩章的解放军叔叔，便机智地向对方求助，解放军叔叔带他找到了妈妈。

        故事末尾，还告诉小孩怎么做，就呆在原地等妈妈来找，妈妈不来的话也不能随便跟人走，要向售货员等工作人员求助。

        宋柚看得出，他们特别喜欢有图又有字的故事。

        她要接着画剩下的九本。

        安全知识教育在公社推广开来。

        宋柚觉得自己已经可以独立教急救部分，但军医院还是派出梁季平跟她搭档。

        包括部队幼儿园跟小学，宋柚跟梁季平也给学生们做了培训，宋柚讲小册子的内容，梁季平讲急救部分。

        这还不够，为防止学生溺水，荷叶塘生产队有两个池塘，一个养鱼，平时有人管理看守，一个是没用的野池塘，宋柚跟吴跃进商量后，后者带社员把野池塘用在矿场拉来的矿渣给填平了。

        后来在宋柚几次三番提议下，公社的野池塘也都被填平。

        这天吃过晚饭，宋柚琢磨着嘟嘟也该睡了，就准备给她喂奶，让她吃完睡觉。

        “妈，嘟嘟又啃脚丫子呢。”毛豆大喊。

        小丫头身体很软，直接把粉嫩的脚丫扳到嘴边，啃得特别香。

        豆包说“长大嘟嘟肯定是个吃货。”

        毛豆非常自豪，拍着胸脯说“随我。”

        宋柚笑着说“小宝宝的脚丫不脏。”

        她把嘟嘟的小脚拿开，把她抱起来，贴着她的小脸蛋深深呼吸，小闺女身上有股奶香味儿，香中带着丝丝的甜，味道很淡，是独属于小女孩的味道，很好闻。

        小闺女看着妈妈笑，宋柚发现嘟嘟的下牙龈上冒出了小白尖。

        “嘟嘟长牙了，她才四个多月就长牙了。”宋柚喊道。

        她这一声把韩承也吸引了过来，全家都围在一起看她的小嘴。

        嘟嘟躺在婴儿车上，拍着小手，家人都围着她，她可开心了。

        “爸。”她肉乎乎的小脸对着韩承，突然发出这个音。

        韩承惊喜极了，他说“闺女会喊爸了。”

        他激动地把嘟嘟抱起来，嘟嘟这个小不点在他怀里显得更小。

        爸、爸、爸，嘟嘟一连叫了好几声。

        韩承亲了下闺女肉乎乎的脸颊，难得的笑得好开心，他想到了什么似的，转向宋柚问“嘟嘟会叫妈了吗？”

        宋柚说“还没有。”

        韩承简直受宠若惊，闺女第一次开口说话，先说的是爸，这是对他的肯定。

        他终于感受到了带娃的乐趣。

        看他那儿得意样儿，宋柚扬着唇角没说话，不过就是嘟嘟无意发出的音节，恰好是“爸”这个音而已，看把他高兴成这样。

        俩小子着急了，嘟嘟都会叫爸了，毛豆说“嘟嘟，你叫哥啊。”

        豆包说“哥，二哥。”

        韩承没有冷落俩儿子，特意坐到床边，让俩儿子逗嘟嘟说话。

        兄弟俩逗了半天，嘟嘟还只是说爸。

        韩承脸上笑意更浓，他可自豪了，闺女先叫的是爸，可见他在闺女心目中的地位。

        宋柚笑道“哥这个字发音难，还得等几个月她才会说。”

        “我给你洗那么多尿布，你还不叫哥吗？”毛豆挠挠脑袋说。

        嘟嘟终于朝向两个哥哥，咧着小嘴儿，笑容像可爱的小花骨朵。

        看到小妹的笑容，毛豆跟豆包也算是满足了。

        到第六月个，孩子从母体带来的抵抗力消失，这个时候就爱生病。尤其是嘟嘟这样在托儿所里跟小朋友接触，要接触到各种细菌。

        宋柚一直预防着嘟嘟感冒、拉肚子之类。

        不过这个小家伙身子骨很硬朗，并没有生病，很顺利地度过形成自身抵抗力的这段时间。

        而且嘟嘟很好带，她一点都不爱哭闹，是个天使宝宝。

        ——

        周一到学校，有个知青来帮宋柚请假，她才知道叶静得了急性肠胃炎，在知青点休养。

        宋柚趁上课之前赶紧去了趟知青点，看叶静状态还可以。

        叶静说“不知道吃了什么吃坏了，问题不大，养一两天就没事儿了。”

        宋柚看着知青点乌漆麻黑的灶台，觉得这里卫生状况堪忧，问“吃早饭了吗？”

        叶静笑着说“他们给我做的病号饭，大米粥。”

        见她吃了药吃了饭，没什么事儿，宋柚又回到学校。

        中午他们一家吃的米饭炒菜，她特意给叶静熬了份鲜肉丁鸡蛋蔬菜粥，给叶静送过去。

        “够你吃中午跟晚上两顿，明天我再给你带饭。”宋柚说。

        叶静就昨天发病急，现在已经没啥事儿，她说“我这病来得快去的也快，明天我就上班了，你还要带嘟嘟，不用给我带饭，我自己能做饭了。”

        一个女知青笑道“宋老师放心吧，我们也会照应她。”

        幸运的是这个知青点的知青关系都不错，会互相关心照顾。

        宋柚又拎了十斤自家种的旱稻过去，这才放心下来。

        到第三天，叶静就来学校上课。

        放学点一到，看班里的同学都走出校门，宋柚也推车跟叶静一块往校门口走。

        “叶知青。”不远处有人朝叶静招手。

        看着老实巴交的男人从怀里掏出一个饭盒，说“我娘今天蒸了白面馒头，让我给你送两个来。”

        边说边羞赧又憨厚地笑。

        叶静不肯收，两人推来推去，叶静说“李红兵，我不能收你的东西，快拿回去吧。”

        李红兵坚持让她收下，他说“我娘说吃馒头养胃，怕你再闹毛病，让你吃东西方面注意点。”

        江省属于南方地区，不常吃馒头这种面食，看来是特意蒸的。

        两人推让十几个来回，叶静终于把东西收下。

        “那我走了。”那汉子像完成任务一般，兔子一样撒开腿跑了。

        叶静看着他的背影笑，她打开饭盒，里面是两个白馒头，想要分给宋柚一个，被宋柚拒绝，说“你么知青点做饭不方便，你拿回去吃。”

        这附近的农村都穷，白面馒头在一般人家就是奢侈品，更何况拿给非亲非故的人两个。

        宋柚觉得是叶静欠了人情。

        等李红兵的身影完全不见，宋柚笑着问“李红兵经常来找你，是不是对你有意思啊。”

        叶静羞红了脸，低着头，声音也很轻，说“啥呀，他这是关心我而已。前段时间我得急性肠胃炎的时候，知青点都是女的，他正好在附近干活儿，是他把我背到卫生院，他很热心肠，他是担心我恢复得不好，就常来看看。”

        宋柚觉得叶静似乎对李红兵也有点意思，起码对方的关心她不排斥不反感。

        很多无法回城只能认命的知青都在当地结婚生子，但结了婚的就无法回城。

        叶静自己也应该知道这一点，再说对方并没承认喜欢李红兵，宋柚便没多说什么。

        只对她说“说不定以后还会有高考，现在是没高考，总不能一直没有吧，说不定几年之后高考恢复，你说不定能考上大学呢。”

        叶静的眼睛亮了一瞬，说“你说高考？真有希望。”

        宋柚点点头“大家都耽误了学习，水平都不高，好好准备应该能考上。”

        但是一成不变的生活早就磨掉了叶静的热情，她对宋柚的暗示并没太在意，眼睛里的亮光很快消失。

        现在准备高考还早，宋柚也没往深了说。

        下午一到校，王校长就告诉他们县里要组织民办教师转公办考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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