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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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入药师塔,塔内医师病人俱是无声。虽然他们见了周霖感到恐慌而不敢瞧他,但并非全然闭上嘴,应该只是小声议论。可作为习武之人,耳聪目明的周霖竟听不见半分。
显然是指飞刀上的毒所致。
周霖深吸一口气,止步,闭目运行内功,未几,嘈杂钻入耳,窸窸窣窣的令人厌烦。
他睁开眼,无视四周的目光,继续往塔上走,一直走到顶,脚步略显飘忽。
顶上除了一尊药师祖,早已无人。
意料之中。
没有纠结此事,周霖径直走到药师祖神像面前,坐在蒲垫上,调息打坐,内功运转至三重。
随着内力于体内流转,周霖的脸上浮现一片片青紫乌痕,又转眼若覆绿苔,再转眼似酒气上脸,近乎是将各种颜色变了个遍。若是旁人见了,怕是真要以为周阎王是鬼。这即是周霖特地跑到塔顶打坐运功的原因。当然最重要的是,他不想旁人知晓他身负怎样的武功,毕竟这门武功既是他的保命符,又是杀手锏。
待运转完三圈大周天,周霖收功,他的面庞复又变得白璧无瑕,无有半分奇异之色。
再起身时,周霖深觉神清气爽,毒的不良影响尽数消失。
说来此毒颇为霸道,若中毒之人不是他,恐怕就算不死,最轻也要落个失明或失聪。哪怕运功驱毒也难以驱尽,因为此毒扩散甚快,何况还耽搁了一段时间。约莫内力深厚者中了此毒,亦会被余毒慢慢掏空身体,尤其是运功之际会让毒更加深入骨髓,相当于废了一个人的武功。李隆晟不可谓不狠毒。
不过这倒是给了周霖一个示弱的好机会,想来以后某一日他若想假死,得知他曾身中奇毒的人应会减少几分对他是否真死的怀疑。
随后周霖在此地探查一番,未发现可疑之处,他猜测犯人不是已经脱逃就是藏在人群之中。
药师塔的附近尽是林子,仅正面有空地,若犯人从塔背面逃走,现下去追怕是已经来不及。而藏在人群里,更加难办,毕竟今日是看不起病的穷苦百姓保命的大日子,若大行搜查八成会令圣上失去民心。
还是暂且大事化小为妙,先将秦恒公主送回宫,再去调查秦恒宫中的死尸,兴许能找到犯人留下的蛛丝马迹。
打定主意,周霖来到窗边扫了眼塔底,云峥守着马车,李隆晟靠着树休憩,狄敏被两三个百姓自发抬进了药师塔,其余大多人聚拢在塔的两侧,小声议论着什么。此外,有一个人驾马由远及近,看身形好似左锌。
许是太子那边出了什么事,不然此时此刻塔外少说得有十数大理寺的人马,而非只有云峥以及赶来的左锌二人。
收回目光,周霖迅速下楼出塔。
于他走出药师塔的那一刻,外面立即鸦雀无声。
见大人面色无恙,云峥暗暗松了口气,刚想开口,就听一道粗犷之音破空而来。
“大人——!俺来了——!”
“……”周霖无语,未理会左锌,而是直接走向大理寺的马车,嘱咐云峥让左锌待狄敏醒来后送他回到他的住处,旋即撩开车帘钻入马车。
徒留云峥无奈地面对跑到跟前的左锌,将大人的话转达,接着驾车离去。
马车慢行于山路,略有颠簸。马车内,周霖与王煊面对面而坐,无言无语,气氛难免尴尬。
王煊微低着头,羞怯得不敢看周霖,可她该是郑重说一声谢,亦想问问他的伤势如何。然而朱唇启却出不了声,反反复复,让她兀自又羞又恼。
而周霖则烦恼于该如何推拒婚事,该如何将功劳让给狄敏,一时间并未注意到公主的异样。
突然,一阵强烈的颠簸袭来,伴随着一声凄厉的马鸣。周霖当即回神,反应神速,离开座位呈半跪起势,同时伸手抓住王煊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还不忘用另一只手护住她的双膝,以免公主受磕碰之伤。
他轻按着公主的头,微伏着身,低声安抚一句“别怕”,后全神贯注,戒备随时可能出现的箭矢。
“大人,是一只小兔突然蹿出来惊了马,未遇袭,您与公主殿下还好吗?”
直至云峥的声音传来,周霖紧绷的神经才稍有松弛,亦是此时他才发觉自己正抱着秦恒公主,颇为……亲密……
一缕缕湿热的气丝拂过脖颈,甚痒,带动心鼓怦怦作响,从未有过此般经历的周霖竟一时怔愣,思绪纷乱,少有的不知下一步该作甚。
至于他怀中的人,此刻心情颇是复杂。王煊从小到大涉险无数,一半是别人设局,一半是她自己设局,不论她于局中表现如何,皆非真心实意。她无所不利用,不论是患难之情,还是愧疚之心,亦或其他真情虚情。以“天真的王煊”作饵,以情操纵他人,而真正的她冷漠地置身事外。
本来她该是一直冷漠下去,却未想今日莫名的多愁善感,不管是坠落之时,还是当下这次不知是否为意外的意外。
危机之时被人保护的滋味如何?
王煊暗暗冷笑。
谁知是不是虚情假意,谁知是不是掺杂算计。她自己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欺诈者,又怎会真的相信此时此刻……
不过,难免会有几许动容,王煊不得不承认,她在遇险中听过无数次“别怕”,惟周霖口中的最为动听。
“大人?”云峥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再度出声打破马车内暧昧的气氛。
王煊顺势推开周霖,手忙脚乱地坐回原处,低着头,连耳朵都烧得通红。
被推开,周霖如梦初觉,回了云峥一句“无碍”,亦坐回原位。
马车这才稍稍提速,方才实是慢得仿若静止。
静默,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马车愈加平稳,周霖平静开口:“公主殿下,臣今日多有失礼,虽说事出有因,却也难辞其咎,还请殿下责罚。”
他突然请罚,令王煊很是不解,她抬头看向神色浅淡的周霖,认真道:“我怎会责罚周大人,周大人救我性命,我感激尚不及,为何要责罚?且周大人也说了事出有因,我理解,更是不会责罚于你。”
“多谢公主体谅,然臣愧疚难当。臣先是未能尽早救您脱离危险,害您受了些罪,再是……与您共乘一辆马车,虽有因,但也损害了您的名节。若公主不愿怪责臣,臣可以帮您实现心愿。”
原是如此,周霖不愿做她的驸马。王煊闭了下眼,语气略含气恼,她凝视着他,问:“周大人这是何意?恕煊愚钝。”
周霖垂眸,斟酌三息才回答:“臣已从您的侍女那里得知此事前因后果,圣上亦如太子殿下的谋士所料当众承诺——谁救下公主谁即为驸马。臣知您钟情于狄大人,不忍拆散,臣可以将此功让与狄大人。”
“……”
未得回应,周霖以为秦恒公主有所担忧,便自顾自补充道:“公主不必忧心,狄大人当时在场,且阻了南周皇子,有大功,只是不善武艺才未能亲自救下您。臣可以向圣上表明,能寻到您多亏狄大人之智,再以惊才会狄大人理应为胜者为由,请圣上成全您与狄大人。”
话音落,又是一阵沉默,周霖终于觉察不对,抬眸一瞧,正对上秦恒公主稍稍发红、蒙着水雾的双目。他微怔,尚未想明白其眼神中的含义,公主便移开了目光。
她似强颜欢笑,略显疏离地说:“多谢周大人为煊着想,但不必了。若周大人这般做,父皇约莫要怪责于您,乃至治您欺君之罪,煊如何能见救命恩人涉险?先生……煊与先生终究只是学生与老师,本就是不伦之事,本就是一时冲动……现下我已然冷静,身为北秦公主,不该以私盖公,更不该令父皇食言。”
说罢,她复又看向周霖,敛去笑容,郑重一问:“周大人可愿做煊的驸马?”
“臣……”
见他犹豫,王煊苦涩一笑。
“周大人直言便是,若周大人实在不愿,煊向父皇回绝婚事,总比周大人去欺君要好。”
“……”周霖暗叹一声,当下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圣上亦是身不由己。公主不在此时嫁人,恐怕过几日南周就会以两国盟好相威胁。到时秦恒公主就不得不为了两国安好而嫁给李隆晟,或者其他南周皇子。
可让圣上甘愿舍弃公主带来的好处同样是困难非常,何况相党也虎视眈眈……
看来只能走下策了。
打定主意,周霖忽然单膝跪地,仰头望着公主,神色出奇的认真。
“公主殿下,臣并非不愿,只是臣有难言之隐,怕是会让公主您受委屈。”
被他自下而上专注凝望,王煊不禁红了面庞,她扭头不看周霖,细声一语:“周大人有何难言之隐,但说无妨。”
“臣不举。”
他说得异常干脆,令王煊真的发懵,她如何都想不到竟是这个理由,总觉得像是借口。
“不不不不不……”王煊的舌头仿佛打了结,全然说不出第二个字,她整个人也羞得红透了。
“公主?”
“没关系。”放弃说那个词,她总算是能正常讲话,王煊偷偷拿眼神瞟着周霖,手指揉捏着衣裳,重复道,“没关系,我……尚小,亦不想太早……周大人应是懂我之意。”
“臣明白。”
闻言,王煊刚稍稍松了口气,就又听他说——
“只是臣以后怕也难举。臣战时所受之伤因耽搁太久终身难以痊愈,公主若嫁与臣,只怕不单不能享房事之乐,甚至会终生无有子嗣,除非……”
“周大人不必再言。”王煊打断了他的话,转回头正视他,深吸一口气,言之,“煊不介意周大人的难言之隐,亦不介意无有子嗣。身为皇室子的无奈,我不想自己的儿女经历,若不得摆脱,不如让他们投身平凡人家……总之,周大人不必有顾虑,煊不会三心二意,不会有面首,无有除非,周大人放心便是。”
她越说越羞涩,声音也越来越小,实是此番言论太过直白,令她无所适从。说完之后,王煊就用双手捂住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状,周霖难得展露真切的笑容,虽然他觉着女子娶女子依旧有几分怪异,并伴随诸多隐患,但若能保护眼前惹人怜爱的小公主不受朝堂阴谋波及,兴许于他而言不算是坏事,甚至能让他变得愈加像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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