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府百姓们的期待之下，春节缓缓到来。

  这一天是除夕，办事大厅里鬼差们都喜气洋洋的，分享着今天他们发了什么年货，或者是在阳间看到了什么新奇的东西。

  大家都十分开心，办事大厅之中悬挂着灯笼，一众新鬼们看着喜庆样样的办事大厅，恍恍惚惚地问道，“我真的死了吗？”

  “地府也会过年吗？我以前怎么听说的都是地府一直是死气沉沉的呢？”

  “那是以前。”只用干半天，下午会被换班的工作鬼脸上难得带着和善的笑意，“你不知道，这是我们改革官提议的，大家好歹之前也都是人，过点人间的节日也不过分吧。”

  那只新鬼恍惚道，：“当然不过分，只是和我印象中的地府是不一样的……”

  那只鬼惊奇地看着办事大厅中的几个灯笼，为了表示喜悦，今天的工作鬼颊边涂着胭脂，活像是猴屁股，带着一丝喜感与诡异，新鬼刚刚成为鬼，几乎有些不敢看她，“那，这位改革官真好……”

  “当然好了，你就等着吧，今晚还有春晚看呢。”

  那只鬼更加惊奇了，“还有春晚？！”

  地府什么时候已经发展到连春晚都有了！那只鬼险些被吓坏了。

  地府和春晚这两个字，竟然还有组合在一起的一天？

  “当然啦！由我们改革官亲自把关的！据说，有一半都是你们阳间前几年的经典节目。”那工作鬼一边解释，一边手上不停，将打印出来的命簿递给他，“这是你下一世的命，看完没有问题可以签字了。”

  那只新鬼很恍惚，脑袋还停留在地府还有春晚这种奇怪的东西上面。

  他看完之后，便签了字，等着这一队之中其他鬼办完事，就可以走了。

  办事大厅张灯结彩，触目皆是喜庆的红色，甚至就连工作鬼都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整个办事大厅都仿佛暖洋洋的。

  那只新鬼看着，只觉得好像在梦里，自己根本就不像是死了，倒像是做了一场奇怪的梦。

  什么地府春晚，什么改革官……每个字他都认识，但是组合在一起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听那鬼的意思，对那个什么所谓的改革官好像还颇为敬重。

  环顾四周，因为今天就是除夕，所以阴差们也不像以前那么严厉，和工作鬼亲亲热热的交谈着，那只新鬼从他们口中听到了好几次改革官的字眼。

  奇怪，地府的最高领导不是酆都大帝吗，怎么现如今都在说是改革官带领他们如何如何，那改革官又是何方神圣？

  那只鬼刚生出一点好奇之心。

  那边，忽然，从楼梯上走下来一个女人。

  女人的披肩长发一半用发带绑住，一半披散在单薄的肩头，因为是除夕，她难得化了淡妆，脸上看出来有一点彩妆的痕迹，今天是樱粉色的口红，杏眼上也是淡淡的粉色眼影，显得那双水眸更加幽深，宛若一泓清泉。

  化完妆的元夕眉眼更加精致，鼻梁小巧高挺，眉若远山，腮边是淡淡的粉色。那原本就单纯圣洁的长相被这点粉色点出一些可爱来，宛若雪地里绽开的梅花，小巧而灵动，圣洁而可爱。

  一身桃红色的裙子，裙子上点缀着碎花，衬得肌肤更白，细细的脖颈上一条项链。

  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头发，就是那项链有一点黑色，是黑曜石，上面写着一个金色的“敕”字。

  她一边下楼，一边看着手中的文件，一边与旁边的人说着什么。

  没有什么表情，看起来有点生人勿进的气势。让那只鬼因为她的长相而生出些什么想法瞬间减弱了。

  那眼神以及周身的气度让她不像是一个普通的长得好看的女孩，而是一个干脆利落的上位者。

  “元改革官好！”

  见到元夕下楼，原本在办事大厅之中聊天的几个鬼差顿时不吱声了，齐齐地朝着元夕鞠躬问好。

  那只新鬼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元改革官？她就是那个人他们提起来就十分敬重的改革官？

  竟然是这么年轻漂亮的一个姑娘？！

  那只鬼只觉得不可置信。

  元夕淡淡地朝着那几个鬼差点了点头，随后随意往大厅里看了一眼，并未在任何一只鬼上停留一秒。

  元夕很快走了出去，待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对了，技术学院那边等会会送来一批对联，记得整理好，等傍晚的时候，记得在每个门口都贴上。”元夕转过头来吩咐道，“还有办事大厅的这个大门，记得也贴上。”

  “酆都大殿也要贴吗？”小鬼问道。

  “贴啊，为什么不贴。”元夕说完之后，便出了办事大厅。

  春晚的舞台还在进行最后的调试，距离播出只剩下几个小时，导演们压力倍增。

  元夕到达破钱山广场的时候，便看到了场地。

  作为地府最大的一个广场，这里临时搭建了一个舞台，因为时间紧迫，并没有设置观众席，这只是主会场，还有四个分会场，那边由几个鬼帝带鬼跟着，元夕只负责主会场。

  毕竟主会场会演出大部分节目，而分会场只有一两个节目而已。

  因为没有网络，地府采用了落后的法术支撑，转播给阴间百姓们用的是阴气，阴气凝成的水镜会像一个大屏幕一样同步传播，水镜散步在城市的每个广场之中，当然，在家中也可以看。

  只需要输入一点阴气，就可以接通水镜，获得同样的春晚体验。

  各个广场的水镜都是提前弄好的，地府的阴气无处不在，水镜就像阵法一样，不需要鬼来操控，等到主会场开始，水镜就能自动运转，同步传播。

  元夕来到主会场，破钱山广场。

  主会场很大，为了防止地府无处不存在的阴风破坏，是一个封闭式的舞台，升降舞台，这些导演都有办各种活动晚会的经验，交给他们这些专业人士，元夕倒是很放心。

  她到主会场之时，众鬼们彩排马上结束。

  元夕看到了一些老艺术家。

  作为地府的第一届春晚，各位导演的压力可想而知，在选取节目的时候，便比较保险地选了许多老艺术家。

  这些曾经在阳间都是家喻户晓的人物，拥有非常高的艺术水平，许多作品可以说是家喻户晓。

  这是最保险的准备。

  元夕索性看了几分钟彩排，不愧都是有经验的大导演们，不管是布景还是控场方面，都做的很好，元夕看着并没有问题，叮嘱了几句之后，捏了缩地成寸的法诀，抽身看了几个广场的水镜。

  距离地府第一届春晚还有三四个小时，水镜运转良好，一切都准备就绪。

  元夕放下心来，看过临时风险解决方案之后，再次确定万无一失，便重新回到了办公室。

  办事大厅门口，几只鬼正在门前忙碌。

  一只鬼飘在半空，另外一只鬼站在下面。

  “这样好了吗？”

  “有点歪了，往右边一点、哎，又歪了，往左边一点。等下，别动，正好，就是这里！”

  两只小鬼手中拿着红底金字的春联，正在门口紧锣密鼓地贴春联活动。

  元夕远远地看了一眼。

  在原地看了一会儿，她从门口经过，一楼是办事大厅，再往上则是各个小办公室了，元夕的办公室在顶楼五楼，剩下的几个楼层是改革小组下设的各个科室，此时，这些科室门口几乎都站着几只鬼。

  不是在贴春联，就是在用抹布扫帚，清理着办公室。聊天声由远及近，元夕很很轻易便听到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今晚下了班之后，整好可以赶上春晚，我妈都包好饺子了，就等我回去了！”

  “这春联真好看啊，我死了都有二十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春联，真别说，看到春联的那一瞬间，我都要哭出来了，还得是元改革官，要不是她，地府真的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

  “唉，真可惜，你们都要下班了，我才刚上班，今年只能在办公室里过咯！不过我从家里带了饺子，一会儿贴完春联了给你们尝尝啊，都是我昨晚自己包好的。”

  “我倒是还好，我家里就我一个，爸爸妈妈都在阳间，前几天发年终福利的时候准予我回阳间看他们一眼，身体还算硬朗。只要他们呢健健康康，我在哪里过年不是过呀。”

  ……

  一层楼有十几个科室，每个科室前边几乎占着鬼，这些鬼的谈话声一字不落地传入元夕的耳中。

  元夕并没有去打扰他们。

  有的时候，上司还是离下属的生态环境远一点比较好。

  只不过，她在上楼梯的时候，不免想起了前世的一些事情。

  似乎在最热闹的时候，就越发觉得孤独，本来应该是开开心心的，可是心情却异常地低落下去。她越是想起曾经在阳间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孤身一人。

  有时候她会去孤儿院陪着孩子们一起过年，虽然自己收入微薄，只能买一些不贵的东西，但那些孩子却很喜欢，叫她“小夕姐姐”。她生活在北方，除夕夜守岁的时候，晚上必定少不了饺子。

  她厨艺并不好，但是对孩子们很有耐心，孩子们也都很喜欢她，于是她的任务便是带领孩子们包饺子，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清理工作。

  小孩子们玩心比较重，虽然也会跟着元夕包些饺子，但是大部分还是元夕自己和另外几个孤儿院老师一起包的。

  元夕他们那里有一个习俗，会在饺子中放上一个硬币，若是谁吃到了，便代表接下来一年都会有好运。

  那时候，孤儿院会准备三枚硬币，每个孩子在晚上能得到十个饺子。

  二十多年以来，元夕从来没有吃中过一枚硬币。

  吃完饺子之后，大家会在围坐在一起，或是做游戏，或者是电视上放着春晚，通常在八九点的时候，孩子们就会相继要去睡觉了。

  而这个时候，其他的孤儿院老师基本都会回家，回到自己的家里与家人团圆。元夕则留在孤儿院之中，一直到天亮之后才会离开。

  有时候她也会一个人在自己的出租屋之中过年。她不怎么会包饺子，通常速度不快，包的也不好看，有时候馅放多了，有时候皮擀薄了，总之状况百出，忙活大半天，等到晚上去煮的时候，保准饺子汤之中会散落着一些饺子残破的身体。

  但是没办法，元夕还是会他们捞起来，然后就着电视的春晚声音，与邻居家的各种说笑声，吃完那一盘卖相凄惨的饺子。

  半夜的时候，即便是老破小的小区，小区空地上也会站着不少人，在一起放烟花，或者是点起篝火说着话。

  电视的声音被隔壁的欢笑声，以及楼下的各种谈笑声盖住，烟花在空中绽开，发出绚烂夺目的色彩，夜空空寂，烟花只有一瞬，便销声匿迹。

  每当那个时候，元夕便觉得尤为孤独。

  但是元夕忽然又想到，最后那几年里，酆都大帝会陪着她，那个时候，她趴在窗边看着窗外的烟花，在电视节目的倒数声中，新年的钟声敲响，她对着几乎填满夜空的烟花许下新年愿望。

  ——“愿我不再孤身一人。”

  而那个时候，酆都大帝正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陪在她身边。

  他实现了她的愿望。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她早已不是孤身一人。

  元夕心中几分灼热，她正回忆着往事，想到这里，突然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而后，便看到了脑海中的人就在眼前。

  酆都大帝依旧是那身万年不变的黑袍，只不过不同的是，上面绣着殷红的曼珠沙华，看起来少了几分生人勿进的疏离感。

  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正站在她的办公室门口，视线落在她办公室门口的对联上。

  这一层楼除了元夕的办公室，就是几个会议室了。

  楼道中并没有人。

  几乎在元夕看过去的一瞬间，庭衍便心有灵犀一般地，转过头来，隔着几步远，两个人对视。

  元夕还沉浸在回忆之中，她的想法停留在酆都大帝看到自己一个人过年是什么心情的地方，脑海中的人一时间就站在面前，她一时间都有些没有缓过神来。

  “你回来了。”

  庭衍惊讶于元夕的出神，率先说道。

  “这个春联，酆都大殿门口也贴着一副，与你的，倒是不一样。”

  元夕反应过来，一边走，一边顺着他的话说道，“对啊，不一样，你的那副对联，是书法圣手尹先生写的，你不知道，在阳间的时候，他的字一字值千金，买都买不到……”

  “不过都很好，这些东西在我眼中没什么不一样。”

  庭衍说道。

  他走到了元夕面前，两个人面对面，他又闻到了她身上浅淡的橘子香气，有些清甜。

  “那个时候，在阳间，我见你也会在门上贴这个东西。”庭衍说道。

  “春节之前吗？”

  “对。每一年都不一样，你还会在门前贴福字，我一开始不明白为何是倒着贴，还以为是你粗心。后来才知道，那是福到了的意思，我还记得那一年你对门的邻居小孩子，效仿你将门神也倒着贴，还挨了家长一顿笑骂。”

  想起那些事，庭衍轻笑了一声。

  元夕想了想，那是她死前的倒数第三年，也是酆都大帝看她的第二年。

  那个时候，她还姑且算个正常人。

  庭衍说起那些事来，眉眼之中有几分温柔，“那个孩子的命还可以，虽然有些调皮，但是确很顺利。”

  元夕想起那个孩子，虽然调皮，但是他成绩很好，平时也很懂事，元夕看他的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孩子很好。

  她也笑了。

  “神荼那个蠢货不知道听了谁的话，从阳间带回了一堆东西，说是年货，还说什么在阳间，一年到头回家的时候，总是会买很多东西，衣锦还乡的。”庭衍说道，“他还准备了礼物，说是要当面送给你。”

  “刚才你办公室堆的文件我已经帮你签好了，现在要去酆都大殿看看吗？”

  文件已经签好了，按照阳间的时候，现在已经是晚上五点。

  这一会儿不工作，天不会塌的，元夕前段时间那么忙，就是为了在除夕夜和新年的时候，能够有时间和他们一起过年，现如今既然所有事情都处理好了，她也终于没有事了。

  于是元夕点了点头。

  “好。”

  两个人走着去，没有可以加快脚步。

  地府常年阴冷，现在按理来说是冬天，只是可惜地府也没有气候变化，更别说什么雨和雪，所以除了上次去阳间，元夕今年还没有见过雪。

  只有阴风阵阵，以元夕现在的实力，吹着这些阴风并不觉得冷。

  “你在阳间，看我贴春联贴了几次？”

  元夕问道。

  声音在阴风下有些小，耳边似乎只有呼呼的风声。

  庭衍道，“四次。”

  四次，四年。

  纵然早就知道他在人间看了自己四年，可是元夕没有想到，每个春节他也在。

  神荼说他偶尔去是在狡辩，元夕这下是真的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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