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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第 46 章


陆之瑶出门去介绍所,  梅姐毕竟是个心善的人,嘱咐了她一声:“小陆,如果介绍所要你交超过二十的押金,  或者其他什么由头要你先交钱,  你记着,那就是坑人。你是去找工作,  介绍所本来就两头抽佣金,  如果佣金数额太离谱了,那就是黑心中介,  记着啊?天底下没有还没做成的买卖,先叫你把身上的钱全都套进去,如果碰上,  那这一定是一桩黑心买卖!”

        梅姐老家的亲戚,  听说梅姐在北京混得开,  也想来北京找做保姆的工作,  别提那些强盗似的黑心中介有多恶心人了。

        外地人到北京找工作,  介绍所先收你一天三十的旅馆住宿费,再收你一百的人身押金,回头工作介绍成了,  还得收你五十块中介费。说是提供旅馆住宿,  其实就是烂窝棚搭起来的小宿舍。

        一个隔间里头摆上六七张上下铺的铁架床,  十几个人挤在十来平的小空间,连呼吸都快透不过气。洗澡、上厕所,  还得上几十米开外的公共厕所。

        这些非法中介,  心窝子黑的都快烂糊了。梅姐没少听老家的亲戚踩过坑,  眼下自然少不得提点陆之瑶一两句。

        陆之瑶微微颔首点头,  觉得梅姐这人真复杂。

        一边明明脸上写着“我不喜欢你”,  一边却又好心的提醒你别踩坑。弄得陆之瑶都不知道该在心里怎么给梅姐评价定性。

        陆之瑶甩甩头出门去了,听到楼下“砰”的关门声,梅姐这才转过身对沈岁进说:“小陆这人心不坏,十几来岁的姑娘,能有什么真正的坏心眼呢?梅姨也年轻过,三十几年前,刚去你姑姑家,那真是被富贵迷花了眼。那时候一年到头,才回一趟老家,便觉得自己是见过世面了,就瞧不上老家那群穷亲戚。我看着小陆,不知怎么,总是想起我年轻时候那阵子的事儿……活到这么个岁数,我想如果我能重活一遍,一定是心平气和的把那段时间度过去。”

        沈岁进听着梅姐自言自语似的呢喃,心想:发生了什么,梅姨怎么突然就林黛玉附体了啊?听着像是在说陆之瑶,怎么像是在说她自己……

        陆之瑶一连找了两天的家教,暑假学生上补习班的多,家教一对一的费用,相较于补习班的大课比较高昂,于是家教的工作就并不那么俏。

        等到第二天下午,陆之瑶总算找到了一户比较满意的人家。与寻常的家教内容有些不同,她找到的家教工作,是给一个中英混血的小孩,专门念中国故事。

        来面试的是小孩的妈妈,迎面走来就有凛凛的职场女强人气势,陆之瑶都快看直眼了,觉得电视剧中那种职场精英,被眼前的女人,诠释得活灵活现。

        慕强的心理,让陆之瑶对待这份工作极其认真和渴望,甚至对方还没开口介绍自家孩子的情况,陆之瑶心底已经想好,自己如果应聘上这份家教,暑假里她要教孩子一些什么内容。

        对方和陆之瑶简短交流了几句,觉得她的普通话发音还算标准,并且没有浓重的地方口音。再看了看她手里的京大录取通知书,简单核查了一遍,就让介绍所的人去和陆之瑶谈价钱。

        对方出的价格,比陆之瑶想象得还要高出一小截,一个小时按照20块来计算,上户一次辅导两小时。但是对方住的离这块稍微远点,路上得倒三趟公交,陆之瑶算了算除去的公交车路费,还是划算的,就应承下了这份工作。

        等她拖着疲惫、汗淋淋的身体,回到沈家的时候,梅姐已经给沈岁进盘好了头发。

        陆之瑶从没见哪个女孩,能把脖颈生的那样修长,像是优雅的天鹅颈一样,就连肩颈的夹角弧度,都流畅优美到让人觉得,这绝不是上帝随意勾勒的一幅作品。

        沈岁进只是简单地把头发全束在了颅后,可就是这样简单的发型,让陆之瑶注意到,沈岁进有着一个极其好看的后脑勺。

        沈岁进的后脑勺是圆的,颅顶从侧面看,高低起伏的线条,正好完美的架起颅上那颗圆润的丸子发型。

        兴州人流行给孩子睡平整的后脑勺。从青春期刚发育,渐渐拥有个人独立审美开始,陆之瑶就注意到,那种像是被平底锅拍过、亦或是被烫斗狠狠熨平过的后脑勺,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大人口中称赞的那样好看。

        陆之瑶从十一二岁开始,就极其怀疑大人关于后脑勺的审美,是否正确。直到她亲眼看见沈岁进圆润的后脑勺,简简单单束一颗丸子在头顶,都能有这样惊人的韵味,陆之瑶这才确信,自己从十一二岁起,关于后脑勺的审美,是正确无比的。

        梅姐拿透明的啫喱膏,帮沈岁进把头上毛糙的碎发顺服帖,这种啫喱膏陆之瑶在理发店见过,有着一种工业化学的人造香气,用完还得用电吹风吹一吹,帮助风干定型。

        沈岁进居然还会自己化妆,陆之瑶用一种惊奇的眼神,一直注视着沈岁进的手,在那团平铺的杂乱化妆品里,流畅的来回拨动伸取。

        陆之瑶长这么大,化妆的次数不超过三次,唯二的两次,一次在幼儿园的文艺表演上;一次在小学三年级的校庆集体舞上。

        她甚至有些叫不出沈岁进拿的那些化妆品是什么牌子、有什么用途,但很神奇的是,沈岁进能分得清它们,并且在她那张小巧的脸上,运用自如。

        陆之瑶看见沈岁进点燃火柴梗,刚一点燃,火柴梗只烧了一两秒,沈岁进就把它吹灭,并且往她自己的睫毛上招呼,陆之瑶吓得心惊肉跳:“天,小进姐,小心你的眼睛!”

        沈岁进对着镜子,用食指向上抬自己的眼皮,劝她稍安勿躁:“我这是烫睫毛呢!我闺蜜教我的方法,可好用了!一会我帮你也烫一烫。烫完再拿睫毛膏刷一刷,睫毛真是像仙子的睫毛一样,又长又翘。”

        沈岁进这股臭美劲儿,大多数时候,是拜薛岑所赐。

        薛岑在音乐学院读美声专业,里头的姑娘,个顶个的漂亮。沈岁进受邀第一次去薛岑的学校参观,都快被里头的美女羞辱得自惭形秽了。

        才在音乐学院读了一年,薛岑就已经在化妆这条路上,练就了十八般武艺。她跟着音乐团去国外演出,还会给沈岁进捎回来国外新出的化妆品。沈岁进懒得折腾这些,但偶尔跟薛岑约出来见面,受她化了妆的颜值一次比一次高的刺激,便会勤快的在自己的脸上也折腾折腾。

        薛岑对于爱美事业路上经常掉队的沈岁进,是这么评价的:你呀,就像老马赶路,我得时不时在你屁股后面,抽上两鞭子,你才肯往前迈两步。老天爷真是白赏你这张脸了,拾掇拾掇,不比王祖贤强多了啊?

        王祖贤,她还张曼玉呢!沈岁进对于自己的容貌有几斤几两,心里还是很有数的。放眼整个学校,也没见着有几个化妆的学生,京大可不比音乐学院的校风来得开放,里头的姑娘以素面朝天为荣。

        等沈岁进马上快化好妆,正好给沈岁进送礼服的人也到了。

        门口停了一辆小汽车,下车的人在铁门前摁了门铃,梅姐和沈岁进手头不得闲,就喊陆之瑶下去帮忙开门。

        陆之瑶下楼,看见一个西装革履、梳着背头的帅哥,恭敬的站在铁门外致歉:“抱歉,沈小姐的礼服送迟了,今天下午店里的裁缝师傅有事儿耽搁了,腰围的收口改得迟,这才这么晚把礼服送过来。”

        陆之瑶眼睛从他的脸上,一路下滑至他手里捧着的一个防尘罩,打开院子的铁门,说:“交给我吧。”

        帅哥手上还拎了个黑白色的小手提袋,说是送给沈岁进的一瓶香水。陆之瑶接过手提袋低头一看,里面确实放着一个塑封的纸盒子,分量还不清。

        这是什么牌子?纸袋上印着英文字母:c-h-a-n-e-l。

        陆之瑶音标学得好,拼读了一下,薛耐尔?

        防尘罩把里面的衣服罩得严实,陆之瑶看不见里面是什么样的衣服,送上楼给沈岁进,等沈岁进拉开防尘罩的拉链,陆之瑶这才看清,这是一条缀满手工绢丝山茶花的过膝连衣裙。

        陆之瑶看愣了眼,现实生活中,她压根也没瞧见过哪个服装店,卖过这样精致的裙子。

        光是裙子上面一朵朵精致的山茶花,都让陆之瑶感觉到,这是出自手工大师的艺术品,而不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商品裙子。用商品两个字来形容这条裙子,是不合适的,甚至有点辱没这条裙子的意思,陆之瑶宁愿用“艺术品”这三个字去称呼它。

        梅姐熟练的为沈岁进穿衬裙,嘱咐道:“晚上你上厕所千万小心,这裙子不要弄脏,毕竟是借的,麻烦人家过意不去。”

        陆之瑶在边上搭腔:“这裙子是借的啊?”

        她还以为是沈岁进买的呢。

        陆之瑶脸上露出一股不自知的得意,觉得这样美好的裙子,幸亏不属于沈岁进,不然自己真是要嫉妒死了。

        梅姐淡淡的看了她一眼:“这是高定,一条裙子好几万呢,一般人借不到。”

        陆之瑶咋舌,惊叫道:“这裙子要好几万?没疯吧!谁会花好几万买一条裙子啊?在我们老家,几万块都能买一块地皮,建一幢大屋了。”

        沈岁进眨眨眼:“是呀,我买不起,能借着穿穿,过把瘾也不错。”

        陆之瑶再挪眼去看那条华美的裙子,眼神已经不再那么艳羡了,目光染上一丝鄙夷,觉得城里人除非是脑子有病,不然谁花那几万买一条破裙子,做这大冤种啊?

        听沈岁进说买不起,陆之瑶猛点头:“是啊,有这钱,我宁愿放银行攒着放利息。”

        梅姐闷笑一声,觉得沈岁进调皮,这满衣帽间的衣服,大多数就是这牌子的吧?不计沈海森去国外出差带回来的,又或者是沈海萍出访时捎回来的,还是沈岁进妈妈那边的几个姨妈给她买的,自打沈岁进十五岁已经出落成半个成熟少女的模样,他们家里就爱给她买这牌子的衣服穿。

        去年这牌子,还在半岛酒店开了第一家精品店,沈海萍每个季度店里上新,都会带沈岁进去逛一逛。

        沈岁进换好裙子,穿了一双方头方扣的中跟鞋,乳白色,正好衬这条乳白的裙子。

        回身在落地全身镜前转了一圈,发现脖子上空空的,随手在首饰盒里拣了一条mikimoto的珍珠项链作为装饰。

        今天的妆容不浓不淡,不会抢了薛岑那个大妖娆的风头,沈岁进在镜子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回过神再看陆之瑶那边,梅姐正打算给她梳和沈岁进一样的丸子头,陆之瑶藏拙地叫道:“梅姨,给我梳个能遮后脑勺的发型吧?我小时候,我妈给我睡方头,还特地用硬邦邦的书给我当枕头,我这后脑勺又平又扁,丑死了。”

        梅姐笑道:“是呀,我们老家,无论男孩女孩,都兴睡扁头,说是面相好。小进那会是在国外长大的,她爸一个大男人懂不了这些,月子里就没把她的头睡扁。我们老一辈还看不过眼呢,哪有后脑勺凸出来是好看的啊?你这头型才好看!”

        梅姐难得在陆之瑶身上发现自己赏心悦目的部位。

        陆之瑶灰土着脸坚决不同意梅姐在自己的头上造孽。后脑勺扁成了平底锅,再梳个大光明顶的丸子头,那简直助丑为虐。

        她一会要求这个,一会要求那个,磨得梅姐的耐心都快没了,没好声气地说:“你再挑三拣四,一会儿去音乐厅都该过点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挑呢?”

        人家正主沈岁进都没她能折腾,她去听个音乐会,整的比登台演出的,还隆重挑刺儿。

        梅姐不想伺候她了,撂挑子地说:“你自己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梳。左右你这妆面我收拾得差不多了。”

        陆之瑶披散着头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想起来初见沈岁进时,她扎着两个麻花辫挺好看的,那麻花辫是折了好几层,像把被子叠成豆腐块那样的卷起来,于是打算自己动手试试。

        梅姐在边上收拾化妆台上散落的化妆品,故意磨磨蹭蹭的,想看陆之瑶到底能在头发上翻出什么花来。

        等了半天,结果陆之瑶是要打麻花辫,梅姐在心里那个无语呀,觉得自己今晚在她身上造的功力全白瞎了。

        这麻花辫,和西式的洋裙和妆面,能搭吗?

        沈岁进看出来梅姐的强迫症马上要爆发了,忙催促陆之瑶:“别拧巴了,小陆你长得挺好看,这发型就这么整吧?我打个电话给丁叔叔,喊他送一送我们。”

        望着梅姐那张忽明忽晦风雨欲来的脸,沈岁进觉得当务之急:溜之大吉,走为上。

        司机老丁为沈校长服务了一辈子,即使沈校长于两年前荣休了,但沈岁进有什么重要的场合需要人送,还是会打个电话请老丁帮忙。

        沈岁进登台演出前有个习惯,就是不吃米饭。梅姐下午特地给她剁了牛里脊,搓成丸子,用白水汆烫熟,倒点日式的油醋汁,再烫两片生菜摆在牛肉丸子边上。沈岁进不吃饭,就靠着两片生菜和几颗牛肉丸子垫肚子。

        沈岁进弄好妆造,下楼囫囵吃好了晚饭,就在楼下等陆之瑶下楼。

        两个姑娘钻进老丁的车里,老丁从后视镜里望了一眼沈岁进边上眼生的小姑娘,问道:“这姑娘没见过,小进,是你同学吗?”

        沈岁进仰头说:“是我徐阿姨的亲戚,今年考上了京大,暑假来北京玩儿。”

        老丁也觉着那小姑娘看着不像北京人,便问:“外地考京大特别不容易吧?小姑娘本事挺大。”

        陆之瑶来北京好几天,终于在老丁这找到一份认同感,不由多和老丁闲扯几句:“我之前参加我们省里的一个作文比赛,拿了一等奖,高考加了十分,去年考京大没考上,今年靠着这十分,终于来北京了。”

        沈岁进也说:“小陆她妈妈听说是个作家。”

        陆之瑶对于母亲的作家身份有点儿嗤之以鼻:“她写的都是不入流的东西,乌七八糟的,到后面越写越疯,没什么出版社敢买她的账。我舅舅舅妈疼她,送她去治疗精神方面的疾病,她不听话,药也不按时吃,一天到晚的关在里头疯写,没日没夜,给她打了安定都没用。她从小心脏方面就有毛病,据说我姥姥怀她的时候,受过惊吓,在娘胎里就落下了心悸的毛病,最后我妈也是因为这个毛病突然没的。”

        沈岁进倒是没听徐慧兰说过这一茬,只知道徐慧兰是很欣赏陆之瑶母亲的才华的。说起陆之瑶的母亲何薇,徐慧兰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流醉出神往之情。

        陆之瑶从徐慧兰那打听过沈岁进生母的事情,沈岁进的生母也是生病去世的,从这一点来说,她们俩的命运是略有相似之处。但好在舅舅舅妈无子,自己从小就被养在舅舅舅妈身边,陆之瑶很多时候,发自内心地希望自己就是舅舅舅妈的亲生女儿,毕竟他们待自己和亲骨肉一般无二。

        车子开进音乐学院,老丁真不愧是为沈校长开了几十年车的老司机,就连音乐学院的演奏厅在哪儿,老丁都熟门熟路。

        车子停在演奏厅的长阶梯前,沈岁进和陆之瑶刚一下车,就有几个长腿男生对着他们吹口哨。沈岁进一点也不怵他们的无礼,甚至口哨声比他们吹得还响亮,反向无礼回去,弄得几个路过的男生大跌眼镜。

        大美女这是闹哪出啊?惹不起、惹不起。

        天差不多黑透了,夏夜的晚风弥漫着一股栀子花的芬芳。音乐学院的暑假比京大晚放两个星期,这会儿校园里还是人头攒动。

        今晚学校的音乐厅有演奏会,饶是期末考的攻坚时期,还是有许多学生来捧场。演奏礼堂的大厅挂着薛岑个人写真的巨幅海报,还拉着一条“预祝薛岑同学个人音乐会演出成功”的红横幅。

        沈岁进在巨幅海报前的几个花篮里,找到了自己送给薛岑的香水百合,数了数,确实是66朵,祝福演出六六大顺,花店老板确实没坑她。

        陆之瑶双手负在身后,双眼盯着巨幅海报上的薛岑,像是仰望海报里的电影明星。

        沈岁进准备先带陆之瑶去观众席落座,自己再去后台的化妆间找薛岑。

        离演出还有半小时,观众席上已经坐满了大半。

        安顿好陆之瑶,沈岁进随手抓了两个过路的学生问化妆间怎么走,到了化妆间,薛岑和她的指导老师还在顺节目单。

        薛岑的指导老师,沈岁进认识。沈岁进刚回国那阵,跟着音乐学院的院长学了一年多的钢琴。薛岑现在的指导老师,当年就是院长的得意门生,毕业后不意外的留校任教了,当时还给沈岁进当过一段时间的钢琴陪练。

        薛岑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离七点整还剩二十分钟,游一鸣已经被她支出去接沈岁进了,心里还在抱怨:他这人怎么回事,怎么沈岁进自己进来了,他没接到人啊?

        “姑奶奶,急死我了,你这回怎么这么磨蹭?还以为你放我鸽子了。”

        “我不是中场才和你双人奏吗?急什么,怕没我,你镇不住场啊?”

        “还和我贫呢,我急的是这个吗?今晚有个人你必须见。”

        “谁啊?”

        “咱们的老同学呀!”

        “你说的是初中还是高中?”

        初中、高中,她都和薛岑是同学。

        “初中,你熟的那个。”

        沈岁进心底隐隐有一个答案,可她一点也不敢去相信。怎么会是那个人呢?如果是他回来了,自己早就能听到风声。

        她很早之前就问过爸爸,单叔叔在香港的项目是不是需要很久,沈海森给她的回答是:很久,如果项目遇到瓶颈,没办法短期内解决超导体的新材料问题,现代技术更新迭代太快了,那么这个项目很可能在进行过程中就被废弃,需要进行项目重组。

        这两年偶有听到关于单星回的消息,大多数都是单叔叔在国内国际上,又拿了什么物理学的奖。

        薛岑的话,轻易拨动了沈岁进的心弦。

        不可能会是他……但心里却抑制不住地期待,如果真是他就好了。

        不知是今年的夏天格外的热,还是这音乐厅的气温确实比外面的高,总之,沈岁进整个人燥热极了。

        那份燥热,伴随着一颗心,扑通扑通乱跳。

        夏夜、炫舞的十指、不停起跳坠落的黑白钢琴键、晕黄而又明亮的舞台灯光、起此彼伏的呼吸与掌声,这些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而那份遥远的思念,却显得让人有些恍惚。

        那是个有始无终的故事,让那个沈岁进的青春期,被这个骤然而止的尖锐故事,撞碎了一个角。

        那不仅仅是普通的一个角,而是像一篇完整乐章,丢失掉渐入佳境最值得期待的高潮片段。她的青春,成了丢失重要片段的不完整乐章。

        直到整场演出结束,沈岁进都没见到薛岑口中的那个人。

        而薛岑,正台上台下,接受着无数的鲜花与热捧。

        沈岁进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去恭喜薛岑,目光却在涌动的人群里扫荡。

        薛岑把沈公主这份自以为骄傲的矜持尽收眼底,揽过她的肩头说:“今晚庆功宴,我定了后海新开的一家酒吧。”

        沈岁进心不在焉地说:“跑那么远?”

        薛岑:“游一鸣挑的,他哥们儿是里面一支驻唱乐队的主唱,算是帮他朋友捧个场。”

        沈岁进:“你驾照考出来了吗?”

        薛岑:“上个月刚考出来呢,你怎么知道我要开车啊?”

        沈岁进指指游一鸣手上的车钥匙:“游一鸣他们家没买车啊,哪来的车钥匙,肯定是你的。”

        薛岑:“你眼睛可真尖。”一边说,一边还在喉咙里发出低低的闷笑声。

        沈岁进知道她那笑声是什么意思,还不是嘲讽她嘴上装作不在意,但眼睛却一直往人群里瞟。

        薛岑:“那我们赶紧去后台换衣服吧。不过,你带来的那个女的,是怎么回事?”

        说的是陆之瑶。

        薛岑讨厌死她盯着游一鸣看的眼神了,就跟没见过男的一样。

        游一鸣身上有一股独特的忧郁气质,第一眼看到他的人,很难不被他那份独有的清冷贵公子气息吸引。薛岑爱死他身上这份忧郁,也恨死这份忧郁了。

        这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像薛岑那样心疼游一鸣的过去,就连游一鸣的生母胡锦绣都做不到。她的软弱无能,只会让她在无赖的丈夫和优秀的儿子中间,不断被牵制拉扯,做不出任何英明的决断。

        薛岑不一样,她像一束光照进了游一鸣的生命,她用自己最直白的热情和勇敢,竭尽全力去填充游一鸣心里的裂缝。

        忧郁少年的终结者,是明媚少女。

        沈岁进觉察到陆之瑶的眼睛,一直肆无忌惮地锁在游一鸣的脸上,人是她带来的,颇有些自己来砸场的尴尬,压低声音在薛岑耳边说:“是我徐阿姨的亲戚,没听过音乐会,跟着我来开开眼。”

        薛岑问:“那一会去酒吧也带她?”

        沈岁进:“她不认识路,也没法一个人回家啊?”

        薛岑耸耸肩:“我不介意绕一圈路,先把她送回去。”

        沈岁进噗嗤笑了出来:“放心吧,你家游一鸣老实着呢,谁都拐不走。”

        薛岑被她这么一说,脾气上来了,觉得一个外地来的丫头片子,还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作法呢?去就去,谁怕谁啊!

        然而沈岁进做梦也没想到,今晚带陆之瑶去酒吧的这个错误决定,不是让薛岑气到吐血,而是让她自己,被陆之瑶一直在自己面前抢戏,而怄到快昏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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