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登基
第二日便是正月初一, 元烈禅位的诏书自翰林院发出,昭告天下。
而元穆安的继位大典则由礼部选定日子,定于正月十八。
皇帝未崩,国无大丧。
从宫里到宫外, 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迎接新帝的喜悦中。尤其兴庆宫中, 原本为元穆安和谢颐清的大婚而准备的一切, 总算又有了用武之地。
一连多日, 康成都带着内侍局的太监们在宫中各处检查洒扫、修整的进展, 尤以甘泉殿、含元殿、太极殿等几处为主, 以配合礼部准备好不久以后的登极大典。
连宫女太监们都十分期待。
自从元烈搬入太液仙居, 不再在兴庆宫中的其他地方出现, 而元穆安则住进东宫后, 整个兴庆宫中,有大半的地方都显得人气寥寥, 连从前爱逛御花园的几位嫔妃也因为谢皇后的刻薄和喜怒无常渐渐不来了。
新皇继位, 便意味着元穆安将从东宫搬出,入住历朝历代唯有天子方能居住的甘泉殿中, 为已有凋敝之相的兴庆宫注入生机。
唯有元穆安自己,一直没有感觉到预料之中的志得意满与迫不及待,尤其每日夜里,面对空荡荡的枕畔与凄冷的月光, 他时常觉得难以入眠。
一日没找到秋芜, 他便一日无法安睡。
城门处,刘奉仍带着手下的侍卫仔细盘查,不敢放过任何一点线索。
因正值年关, 又遇皇位交接, 朝中官员与民间百姓倒是没有如上次一般对城门的戒严而生出疑惑。
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
然而, 搜查的结果也不比上次那样幸运。
半个多月过去了,毫无消息。
元穆安无法常去各处城门,只能频繁地差身边的内侍出入宫廷,往刘奉那儿去询问。
一次次令人失望的回答,将他心底燃着的希望一点点浇灭。
上一次,他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才找到她,这一次,她定会吸取教训,逃走后不再犹豫,迅速出城。这么久没找到,恐怕早已不在城中了。
而派往各条官道追查的侍卫们,不论是南面还是东面,都一样一无所获。
城里城外都寻不到,好好一个人,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无影无踪。
夜深人静的时候,元穆安偶尔恍惚,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料错了,也许当初葬身火海的那具尸体就是秋芜,也许她的确打算从那座小院里逃走,只是火势蔓延得太快……
每每想到这样的可能,他便会像做了噩梦一般,后背爬满冷汗,僵在床榻上许久方回过神来。
他安慰自己,那条地道里的确有秋芜她们两大一小行过的痕迹。若当真出了意外导致她们无法离开,她们也应当会高声呼救,而守在外面的海连他们却一声也没听见。
一定顺利逃走了。
他感到自己时常被一种无形的压力和恐惧笼罩,无奈之下,只得常常在熄灯躺下后,再度从床榻上爬起来,让人搬来那些并不紧急,或不必他亲自处理的奏疏,挑灯夜战。
一直到过了正月十八,他顺利登基即位,成为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都不曾有半点好转。
人人都说新帝勤政,登基后励精图治,不敢懈怠,乃江山社稷之福。
这话不错,他从前便勤政爱民,整整一年的时间,不曾推过一日朝会。偶尔出城巡视,深夜才归来,亦未有任何懈怠之意,只睡一两个时辰,便起身理政。
就连从陇西起事,曾以中兴大燕为己任的元烈都不曾做到。
朝廷上下对此无不称赞。
只有元穆安自己知道,如今日复一日,甚至越发过分的勤政,是因为他心底有一片无法填补的空洞,一旦停下,就会越来越大。
……
千里之外,凉州城中,秦衔带着秋芜几人已安顿好一切。
秦衔身为前来赴任的新官,每日出入州府衙门,跟着府衙中的其他官吏熟悉当地民情政务,时不时还要往城内外各处驻军中了解这一带的军情军务,十分忙碌。
好在他先前跟着徐将军驻扎在北方边疆时,也与凉州的几位守将有过两次书信往来,提醒他们小心突厥从其他方向侵袭,波及凉州一带。
后来,突厥人果然在垂死挣扎之前,派了一队勇猛的轻骑,绕过贺兰山,朝凉州奔袭,企图抢掠当地的粮食布匹,以御寒冬。
凉州几位守将早得示警,日夜侦查,防御充分,未等那队轻骑至城下,便先派出兵马阻截,很快便将其驱赶回去。
他们对秦衔的心存感激,很快便接纳了他,再加上秦衔本就睿智通达,待人诚挚,不过小半月,便与其他军政官吏相处和睦。
有他在,秋芜也很快在当地安心住下。
起初的几日,她除了帮秦衔打理才购置下来的宅邸,便是与宋七娘和娇娇母女两个一同外出,到城中的集市上采买所需物品。
凉州城地处边塞,有绵延的长城与起伏的山峦,城池虽不算小,但因人口不如中原稠密,因而集市也显得有些局促。
好在,秋芜和七娘本也不用买什么珍贵之物,日常吃用等都可在集市找到。
待家中采买得差不多时,已是正月底,元穆安登基即位的消息也从京城中传来了。
夜里,秋芜听秦衔提起此事,不免有些发怔。
她了解元穆安,知道他期盼这一天已经太久,如今终于实现,一定很高兴吧。
“这是个好消息。”她垂眼看了看盘中才吃了两口的蒸饼,沉默了一瞬,方慢慢道。
秦衔看了看她的神色,等了片刻,未见异样,方不确定道:“阿芜,你若觉得难受,也不必掩饰。”
秋芜抬头对上他的视线,轻轻摇头,道:“哥哥,我不难过。殿下——不,如今该称陛下了,他会是个好皇帝,这是大燕所有百姓的福气。”
说完,她扯了扯嘴角,想对他露出个和平日一样的笑容,可是脸颊边却隐隐有些泛酸。
离开京城这么久了,也许是因为忙碌,也许是刻意为之,她很少想起元穆安。
可到底是曾经放在心里十年,又有过一年的肌肤相亲的人,再次听秦衔提起时,她无法做到无动于衷。
她一直在潜意识里克制着自己,不去想如果她没有找到哥哥,没有离开京城,而是仍旧留在宫中,常伴在元穆安的左右,过得会如何。
此刻忍不住又想了想。
也许,她会如他许诺的那般,凭着他一时的宠爱,得封贵妃,成为兴庆宫中除了谢皇后外,地位最高的女人。
也许,她会风光无限,成了所有人眼中值得羡慕的存在,甚至史书上也要留一笔与她的生平有关的记载。
可他从前是太子,现在已是天子了呀。
他的身边会有越来越多嫔妃,为了开枝散叶、稳固朝局也好,为了更多鲜艳美色也罢,他会渐渐离她远去,总有一日,将她彻底忘却。
就像清晖殿西梢间的那一扇屏风一般,被源源不断从各地进贡的其他上品替代,最后搬入库房中,由看管库房的宫女偶尔擦拭一遍。
他若想起,兴趣还会再拿出来看一眼,若想不起,则这辈子便荒废了。
最重要的是,即便爱意正浓时,他也一定不会将她放在与自己同等的位置上看待。
想到这里,她渐渐平静下来,心里的那一缕酸涩之意也跟着淡了。
“即便难过,也是一时的。我只是不习惯罢了,时间久了自然就都忘了。”秋芜深吸一口气,再慢慢吐出,笑容间终于没有了勉强,“哥哥,我有件事想同你说。”
秦衔见她的确没了低落的样子,遂放下心来,问:“何事?你说便是。”
“这几日,我与七娘在城中往来,认识了许多军中官兵们的妻儿家人。我瞧他们平日忙着家中的活计,鲜少有心思好好教养家中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儿,如娇娇一般大的,或是更大些的,常常被独自留在家中,连吃喝也难顾上,便想着在城中寻一处地方,让她们忙碌时,将家中的孩儿送过去,也好看护。”
她如今是都尉的妹妹,也算是个官宦人家的娘子,在城中往来时,但凡有军中眷属路过,都会停下同她说两句话。
言谈之间,她便渐渐得知了这些情况。
原本,还在宫中时,她想过将来出宫后,借着宫女的身份,寻个大户人家,替他们教养家中女郎。
可如今阴差阳错间来到边塞,见到这些独自在家中拉扯孩子,十天半月才能见到夫君的娘子们,不由心中感慨。
横竖她已不需要再替自己谋出路,更不必为吃穿发愁,不妨想个法子帮这些娘子分担些。
只是,大燕虽民风开放,允许民间女子自立女户,亦允许妇人做些正当营生,但到底有许多人家不喜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尤其官宦人家,最是注重女子的教养行止。
秦衔如今官至四品,也不知会不会介意这些。
“哥哥若觉得不妥,我也可不亲自出面,明日我去问问七娘,她若愿意,我便托她去。”
她有些担心,忙不迭补了一句。
秦衔有些无奈地轻笑一声,敲敲她的额角,道:“想什么呢,我何时说过不妥?”
眼看秋芜的眼神顿时发亮,他不禁摇摇头,继续道:“只是,此事听来是好,但若真要做,也不容易,雇佣人手、安排活计、打理屋舍、照顾孩童等,样样需花费不少精力。除却这些,更难的是如何说动这些娘子。依我看,过几日,我先与帐下两位妻小也在城中的校尉商议一番,你再操办不迟。”
这便是答应了,不但答应,甚至还要帮她!
秋芜欢喜不已,连连点头,只等着这几日与七娘一起好好筹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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