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全文完
太医诊断她是气怒而至血菀于上, 使她呕血晕厥,遂提议圣上让她千万安心静养,不可再受刺激,否则会影响寿命。
林苑醒来后就见到他端着药碗蹲在她床前, 舀了勺药汁一点点吹凉, 巴掌印未散的面上半是疲惫半是凝重。
口中残余的药汁苦味提醒着她, 刚她昏迷之际,无意识吞下的是他喂的药。
当即胃里一阵翻腾, 喉咙里血腥味泛起之际,她挣扎着抬手用力将他手里的药碗打落在地。
“给、我、滚!”
他脸上那乍见她清醒时的激动瞬间就化作了浓郁的苦涩。
“阿苑你别激动, 你若不想见我的话,我这就走。”
怕刺激到她, 他不敢在这多待。只是在临去前, 他暗暗握了握拳, 还是回头与她说了句:“阿苑, 我做错的事, 我会竭尽所能去弥补,你父亲他们, 我会下旨给他们风光大葬,让他们享尽身后哀荣。另追封你父亲为郡王, 王位世袭罔替, 你可以从长平侯府里那几个小儿中则其一, 让其继承王位。待其长大了, 便能为府上开枝散叶,届时长平侯府富贵权势就可百年不衰。至于逢春我也会当做亲子来看待,今生今世,让他享尽荣华富贵。”
说完后他不敢去看她的脸色, 也不敢再多停留,狠咬了牙逼自己快速离开。
端药进来的宫人就惊见仰躺在榻上的人疯疯笑笑的,衣襟上还留着刚呕出来的血,失了颜色的唇瓣上沾了血,衬着她苍白的脸庞愈发显得凄绝。而那双素来温婉柔和的眸子,早已不见往日的平和,此刻刻满了凄清与荒芜,如冬日生机退却的荒野。
朝堂上,圣上连发几道圣旨,震惊了朝野上下。
给那长平侯府上的人风光大葬倒也能接受,可要追封为郡王,还特加恩赐世袭罔替,这未免让人觉得有些过了。
外姓封王,无大功勋者,不能得此殊荣。
就如前朝时期的镇南王府,是先皇击退外敌挽大厦于将倾,滔天功勋在前,方被破例赐为王。可长平侯府没有能拿得出手的功勋,若受此嘉奖,不免让人诟病。
不过想到后宫那位备受恩宠的贵妃,以及那近乎被灭了满门的长平侯府,朝臣们也都默不作声了。圣上那强烈的补偿之意,便是瞎子也看得出,这会上书反对,他们便是讨嫌了。
另外让朝臣们诧异的一点就是,圣上待那木翰林竟愈发的青眼有加。隔三差五赐下不少赏赐不说,有时候一日也能赐下好几回赏。便是议论朝事时,圣上待他也是和颜悦色,多有提拔与鼓励,便是待太子也不见得那般慈祥和蔼过。
更甚至,他还下令举办百花宴,并未是为太子选妃,却是为那木翰林选妻。
自古以来,还从未有此先例。
一句恩宠优渥不足以道明圣上对那木翰林的喜爱,朝臣们暗暗都说,木翰林所受圣宠,将太子都比下去了。
太子对此好似并未受多大影响,日子也照常过,甚至在得知给木逢春举办的那场百花宴就要有结果时,他这日下朝后往坤宁宫的方向去时,连脚步都是轻松的。
只是这份轻松,在见到殿内之人落寞的神色后,就瞬间散了大半。
“表姐。”
韩芳整顿好低落的心情,抬脸看向殿门口的方向:“太子过来了。”
太子的目光在她面上转过一圈,低低应了声,方进了殿。
“表姐在打络子呢?”
韩芳下意识将手里的红线络子胡乱塞了袖中,勉强笑道:“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的。对了,太子怎么今个有空过来,可是课业不忙?”
“即便再忙,抽空来看表姐的时间总是有的。”
他往韩芳的袖口上不着痕迹的扫了眼,抿抿唇,问:“我玉佩上的络子旧了,表姐可否将新打的络子给我用?”
“这……”韩芳迟疑,这红线打的络子素来是男女定情用物,纵是她与太子之间情同亲姐弟,可给他用也不大合适。
“等改天我用明黄线给你打个罢。”她道。
太子眼神阴郁了下来,身体重新坐正,抓了把案上盘里的瓜子低着眼剥着。
“表姐可听说父皇给木逢春选妻的事?那么多官家小姐环肥燕瘦的都有,就只供那木逢春来挑选,旁人都说,这规格比之帝王选妃都差不了多少了。”
太子将剥好的瓜子肉放在一旁的白玉蝶里,仿佛未看见旁边人陡然难受的神色,继续道:“听说父皇有意将我太傅家的女儿赐给他,好似那木逢春也同意了,现在也就只等定婚期了。太傅他是书香门第家学渊源,教导出来的女儿也知书达理,旁人都说,他们是郎才女貌极为般配。”
韩芳的手指无意识揪着袖口,神思恍惚:“是……吗。”
太子没再说话,只抿着唇剥着瓜子。
待那盘瓜子皆被他剥完后,他抖了抖衣裳上落得瓜子壳,起身告辞离开。
来时的好心情,在离开时候,早已荡然无存。
这日早朝,圣上在朝议之前突然令人宣读了一纸诏令,而这一纸诏令却仿佛一颗从天而降的巨石霍然落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激起了惊涛骇浪。
这竟是为那木翰林正身份的诏令!圣上在诏令中说,那木翰林真实身份是他遗落民间的皇子,现正式下旨给其正名,定为本朝皇长子。令钦天监选黄道吉日,给其上玉蝶,进太庙,入皇家族谱!
举朝哗然。
朝臣们的目光难以自控的在那满脸震惊的木逢春,以及那似懵了的太子身上徘徊。
那木翰林若真是圣上的种,那岂不是说……
朝臣们脸色微妙,回过神来的木逢春脸色难看,同样脸色难看的还有那攥拳抿唇的太子。
太子下朝后直接回了毓章宫,独自立在阶前眺望北边的方向,阴郁着神色许久未动。
得知了朝堂上惊天暴雷般消息的田喜急的人都快炸了,他焦急的想要询问太子,可见太子立在那,眸中神色变幻莫测的模样,又不敢轻易打搅。
“大伴,你说当年很早就已经认识了母妃。那你可知,木逢春他究竟是不是父皇的儿子?”
终于,他收回了眺望的目光,转过脸来问向田喜。
“不可能,绝无可能!”田喜说的斩钉截铁:“当年娘娘出嫁之后,圣上与她几乎就断了联系,真真的没什么交集。这点老奴还是确信的。”
要说那五年里,圣上最有这方面冲动的,还是在她大婚那日。当时圣上在青楼眺望符家的居处,几欲按捺不住想要骑马过去抢了人直接出城逃亡北疆,有两回似都下了决心,人都已经奔到楼下了,可最后还是放弃了。
那夜将自己喝的酩酊大醉,直至不省人事。
想到往事,田喜脸上也不□□出几分感慨来。
造化弄人,兜兜转转,他们两人当时怕如何也不会想到,最终会走到今日这般境地。
太子道:“可是父皇言之凿凿,若不是亲生骨肉,他岂会如此大度?”立为皇长子那就说明有继承权,若不是亲生骨肉,父皇岂能容忍晋氏江山有个外姓人这样的隐患在?
田喜错愕,又拼命去回忆那几年间的事,试图找出些蛛丝马迹来。身为奴才,其实他也不是时刻都陪侍主子身旁,总有被主子指使去旁处跑腿或有些旁的什么事。难道说,主子爷当年真做了些不为人知的荒唐事?可她常年待在符家啊,那行事得多隐蔽才能成事啊。
田喜感到不可思议,还是不敢相信。
毓章宫这里,太子与田喜何怀心事,而那边的木逢春,在下了朝之后就直奔他母亲的寝宫而去。
圣上已经不限制他去见母亲的次数了,如今他只要想去见,随时都可以。
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陪着母亲,陪她吃饭,看她喝药,强忍悲痛的开解着她,因为他深知那些残酷的事实对于母亲来说是何等毁灭性的打击,若他不及时在旁陪着开导着,他真怕她会挺不过去。
“早朝的事,我都听说了,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林苑在木逢春的搀扶下坐起了身,倚靠在榻边看他问。
自那日与晋滁撕破脸之后,她这宫里伺候的人又换了一批,这会却是耳朵也好用、口齿也伶俐的宫人,无论外头发生何事,都会毫无保留的及时告诉她。
他似乎是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向她传达他的态度,今后无论何事,他皆不会再瞒她。似乎,这也是他所谓的补偿之一。
补偿吗?林苑简直要切齿发笑。
她家中的那么些人命,他以什么来补?
以扭曲篡改逢春的身世,强加他身上以皇长子的身份?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木逢春望着他母亲死灰般的面容,一时间心痛难忍。
这般气息如暮年般死气沉沉的母亲,是他从未见过的。印象中的母亲总是温柔却坚韧的,无论面对何种逆境,总是不屈的想要寻条出路。何曾如此刻般,好似一夜之间丧失了生机,似乎什么都无法再引起她的注意。
“娘,我并没什么想问的,我是谁,是什么人,从前娘早已告诉了我。至于旁人说什么,我一概不信。”
林苑颔首,手帕抵唇闷咳几声,方说一句歇一句的继续道:“我不会骗你,你姓符,这点毋庸置疑……我不知他是不是疯了,突然不声不响的就将你定在这么个身份上,咳咳咳……但是逢春,你千万不要搅进这浑水里,太危险。”
木逢春将温茶端过去:“我知道的,母亲,您请放心。”
她接过温茶,并未喝,只是捧在手心里汲取着杯身上的热度。她看他,一字一句道:“离京,远离这是非之地,再也不要踏进这京城半步。”
“娘!”木逢春大惊。
林苑摇头,制止他的话。
杀尽她满门这种事,她不知要多癫狂的人,才能做得出来。
不能以正常人来度之,更不能让逢春常在他眼皮子底下晃。
她若能长长久久的活着,或许逢春还能安然无恙,可如今她这般残躯,又能有几日好活?谁又能保证,逢春不会布了长平侯府的后尘?
想到她宫里的那些宫人,一日不知要被他叫过去问多少遍她的饮食起居身体状态,她心里就腾起浓烈的憎恶之情。憎恶之余,也是心中发寒,他对她越上心,她就越担心逢春日后的安危。
也不仅是逢春。
“带着芳姐儿一道,你们远离京城,越远越好。此后隐姓埋名,好好过日子。”说到这她又剧烈的开始咳了起来,直咳得她直不起身来,手里的参茶溅湿了衾被。
“娘。”
木逢春颤栗的去拍她的背,眼睛却始终盯着她指缝里透出的隐约红色,只觉如堕冰窖。
林苑将帕子紧攥了手心垂在旁侧,这会缓些了的她重新坐直了身体。
“我会让那人同意的,这些你们不必管,近些时日尽管抓紧时间做离京准备。”
“不必说什么拒绝的话。”似知他要说什么,她对他摇头:“虽说我不是什么智者、圣人,可我也并不避讳生死。你们能好好活着,展开新生活,方是对我最大的孝。若是愚孝的不顾安危非要守在我身边,只为给我送殡下葬,那对我而言方是大大的不孝。”
“娘——”
木逢春跪下,流着泪在床前给她磕头。
林苑枯涸的眼睛慢慢红了。
“就全作是你送娘的最后一程,礼数便也全了。”
“芳姐儿那,你好好照顾着。若她能另外找到心仪之人,你以长兄礼送她出嫁,若她……那你好好待她。”
木逢春俯首哽咽。
晌午过后,林苑觉得精神稍好些,方让人去请韩芳过来。
“姨母……”
病榻上的人原本的乌黑青丝如今却是枯燥,面颊消瘦眼眸无光,让她见了忍不住就想到了那日见到她娘时候的情形。
“我无事,待再用过些时日的药,便会好些的。”
林苑错开这个话题,接着郑重的与她说起让她随木逢春离京的事。
韩芳好长时间才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离京?这可成?不是说圣上那……我也是无意间提太子提了嘴,说圣上已经给逢春目色好了妻子人选。”
忽略了内心的隐隐抽痛,她撂开这些,继续道:“即便除开这些,只怕圣上也不会轻易让逢春离京。”
没了逢春,那人拿什么来拿捏姨母?
“他会同意的。”林苑朝铺散了阳光的殿外望去,缓缓道:“我是一定要送你们出宫的。离开这肮脏恶臭的是非之地,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过自己想要的小日子。”
韩芳心生向往,可犹有顾忌,不免面露迟疑。
“你必须跟着一道离开,留京不得,一定要走。”
林苑不容置疑道。
她担心她将来一旦去了,丧心病狂的那人会对芳姐儿做出什么事情来。哪怕她给芳姐儿找个世家大户护着,只怕也不保险,谁又能保证他又疯又癫的情况下,还能顾忌几分,又能做出什么事来?
远离方是最好的选择。
“长平侯府里是有不少忠仆护院的,只是遭遇了惊天之变,大概散了不少。我之前已嘱咐过逢春,让他去寻人,届时也好护送你们离开。”
韩芳看着病榻上的姨母,看她那有不少血丝的眸子,还有那弱不禁风的身子,看她哪怕到病了起不了的身的地步,还不忘焦急的给他们安排出路,不由的就鼻子一酸,眼泪漫上了眼眶。
“别哭。”林苑艰难抬手给她擦过脸上的泪,柔了声:“只有你们好,我方能安生。”
夜幕低垂时,乾清宫的公公过来传了话,道是圣上同意了她的提议。并还传达了他的一句话——只要她还肯信他,他愿意送他们二人离京。
得到确切答案的林苑就闭眸睡下了,对于他传来的话,她未曾有过只字片语的回应。只是自这日起,她开始积极配合吃药,用饭,精神好些时会下床走动几步。
他虽然并未再派人过来传话,可从韩芳几次过来说,他为他们离京做的那些周密细致的准备里,便能看出他心情的大好。
林苑大概能猜到些他的想法。
他之前竭尽所能的待逢春好,对她的所谓补偿是一部分,更多的是想要她的回应。
在她的娘家与文初相继暴毙在他手中后,她不仅没有将仅剩的亲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死死看着,反倒将人交到他的手中,让他派遣人护送着离京,这在他看来,无疑是信任他的举动。
得到了回应的他,如何能不迫不及待的想证明自己?
无人的夜里,林苑从素白的床帐上收回了目光。
可若他自以为逢春他们离了京还能在他掌控之内,那就大错特错了。一旦人离了京,可操控性就有很多,逢春他们总会找到机会逃脱他的监控,自此隐姓埋名过完此生。
木逢春与韩芳离京这事瞒不住太子。
他脚步仓皇的奔去坤宁宫,见了那临窗打着红线络子的韩芳,待再看她面上那带些忐忑又有期待的小女儿态,不免怒红了眼。
怒火焚烧了他的理智,他几步冲上前去,扯过那络子三两下用力扯烂,而后扔在地上狠狠踩过。
韩芳噌的起身,怒指他:“太子你做什么!”
太子红了眼,上前就拽了她胳膊:“你为什么要跟木逢春离开!我不许!走,我要你现在就去告诉母亲,你不离开!”
韩芳也在气头上,一把推开了他,出口的话难免有些口不择言:“你不许?实在可笑!你是我何人,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我是你何人?”
太子猛咬紧了牙根:“看来我在表姐心里的确算不得什么人了。如今表姐的心里,大概满满当当的只能盛放的下那木逢春一个了罢。”
韩芳神色一滞,别过目光不与他对视。
太子看着面前面露僵色的女子,脑中浮现的是昔年他受困于噩梦时,哭着跑来找她,她怜惜揽抱他的画面,还有她教他编花绳、打趣他像小姑娘、偷偷给他庆生辰、为他抱不平、对他明媚笑的一幕幕。
那些相依为命的时光,到了今日,就只剩下了生疏隔阂。
他看着她,突然挤出丝笑来:“表姐何须觉得歉疚,反正我已经习惯了。木逢春大概是天之骄子罢,所有人都喜欢他,从前有他继父、母妃,如今有父皇,还有表姐……他是谦谦如玉的君子,的确值得人喜欢,而我性子阴沉又桀骜,不得人喜欢也是应该的。”
“谢谢表姐,让我明白了,我自己是多么不讨喜。”
“太子……”
韩芳动了唇,可剩下的话尚未来得及说出口,太子已经冷漠的转身离开。
圣上将木逢春与韩芳的离京日期定在了下月中旬,正值春暖花开的时节,路上也不受罪。而且为保全中宫皇后的名节,他还颇为周全的布置一番,打算明日就对外宣称皇后染了重疾,届时‘薨逝’也顺理成章。
这些事情自然是有意无意的传到了林苑耳中,多少让她知晓他的这些煞费苦心。
林苑依旧不曾传话给他,哪怕只字片语。可近几日的身体与精神状态,却是一日好过一日。
乾清宫那人愈发积极为他们二人准备,连沉郁了多日的面上,都开始有舒缓的迹象。
很快,木逢春他们离京的日子就快到了。
就在木逢春还在抓紧时间为日后的生活做着准备,就在韩芳还在憧憬着离开这座华丽牢笼后的和美日子,也就在林苑还在为他们的即将远离是非之地而松口气时,变故发生了。
乾清宫那日第一时间得了消息,噌的下从御座上起身,攥拳抵在桌面的手都止不住的颤。
“什么时候的事?谁干的!!”
他戾目盯着那暗卫,满眼弥漫的血色有如实质。
暗卫低下了头:“今夜子时二刻。属下尚未查处是何人所派,那些死士全部咬破齿间毒囊自尽,并未留下活口。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去查,应很快就能有结果。”
晋滁僵硬的立过几瞬后,颓然跌坐在御座上。
木逢春被杀了,他死了!
他感到一阵寒栗。
没有比他更清楚,木逢春于她而言意味着什么。
木逢春怎么能死啊,他怎么就能死了啊!
“立即封锁消息,尤其是她宫中,要有谁敢传半个字,即刻处死!”
宫里头依旧一派太平,各宫里也依旧平静,宫外的消息完全传不进他们的耳中。
可乾清宫那人未料到的是,饶是他监控的再严密,却还是难免有漏网之鱼。
这日午后,坤宁宫外在春日暖风中昏昏欲睡的宫人,冷不丁被殿内瓷器碎地声惊醒。
候在外殿的嬷嬷忙问:“怎么了娘娘,出了何事?”
片刻后,内殿方传来皇后的声音:“无事,只是无意碰倒了杯子。”
皇后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和,可谁又知此刻她面上已是惨白如雪,双眸却赤红似血。
“你说的是真的?”
她手指死抠住面前宫人的胳膊,浑身的骨骼都似发出颤抖的咯吱声。
那宫人道:“奴婢没必要骗您。凤阳公主殿下是林贵妃的故人,她不忍林贵妃再受那人蒙蔽,遂要奴婢将真相告予。还让奴婢劝您千万不要出宫,木翰林已然遇害,那人为保消息不被走漏,到时少不得会对您下狠手。”
韩芳却什么都听不到了。
这一刻天旋地转,好似意识都离她远去,唯独逢春的死好似重锤击打进她灵魂深处,让她无比痛苦的清醒记得,他死了,被人杀死了。
明明前日他还稍信过来,殷切嘱咐她离京的事情,安抚她不安的心情,怎么今日就做噩梦般,听到了他的噩耗?
“不可能……”
她摇头,红着眼盯住面前的宫人,试图找出她说谎的痕迹。
“奴婢真没必要来撒这个慌。您要不信,不妨注意观察着宫里近几日的情况,可是风声突然就紧了起来?你仔细看看,总会发现些端倪的。”
见面前皇后的双眸里那希冀之色瞬息退却,本来明媚的面上瞬间如那死灰,宫人垂下了目,悲声叹道:“可惜了木翰林,年纪轻轻的惨遭毒手,可凶手却逍遥法外。听说,木翰林遇害时,是被一剑抹了脖子,血喷溅的到处都是……可惜了他,那么温柔和善的一个男子。”
“是,谁害了他?”韩芳死灰般的眸里陡然燃了恨意:“你知道的对不对?告诉我。”
宫人为难了一瞬,就低低说了两字。
韩芳的眸陡然睁大。
宫人继续叹道:“天家父子,大概都是冷血无情的罢。凤阳殿下也叹,若没圣上当初对付沈夫子的先例在前,那木翰林只怕也没有今日之祸。”
“只可叹木翰林死的冤枉,即便世人都知他的冤枉,谁能又能为他抱屈?天下权势都在他们父子手中,谁也惩治他们不得,便也只能眼睁睁的看他们继续逍遥着,任那木翰林白死。”
“若也能让他们尝尝这痛不欲生的滋味,那该多好。”
那宫人出了坤宁宫后,仰头望了望宫里春日的暖阳。
如此,她也算还了主子的大恩情,死而无憾了。
两日的时间很快过去,坤宁宫里一如既往的平静。
伺候皇后的宫人也并未察觉到有何异常,他们还是各司其职的做自己的事,殿内的皇后还是有时间就编着红线络子。
一切都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等圣上派人来给皇后传了话,要她准备准备,需提前两日出宫时,她也并无异议。当日特意选了件从未上过身的新衣穿上,描眉画眼的精细打扮一番,而后让人去乾清宫里请示,她想要去贵妃宫里请安。
离宫前的最后一面,那人自不会阻拦,遂就同意了。
韩芳踏出殿门的那一刻朝乾清宫的方向望去了眼。大概没人知道,她那双从来明媚的眸里,此刻暗藏着怎样浓重的恨毒。
在九层宫阙前下了辇。
仰头望着着金碧辉煌的宫阙,她的眸里起了层朦胧的细雾,但在这宫外目光犀利的侍卫察觉异样前,就收了情绪,而后笑盈盈的踏进这座宫殿中。
姨母宫里的警戒确是严了,宫人的目光比以往更为警惕、谨慎,每走一步,她都能感觉到他们无声打量在她身上的目光。她不动声色的走向内殿,面上依旧如从前般明媚和顺,一如既往。
“姨母。”
病榻上的人闻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双眸浮现了柔柔的暖色。
“芳姐儿来了。”病榻上的人坐起身子,披了衣裳下地时,还不忘笑着嘱咐她:“快坐着歇歇,喝口茶润润喉。”
韩芳没有依言去案前坐着喝茶,而是脚步沉重的朝床榻的方向走去。不可否认,在见到如今精神渐好些的姨母,在见到姨母真心实意待她的笑容时,她的良心有瞬受到了谴责。可随即被那强大的恨意压下。
她凭什么要受谴责,良心该受谴责与不安的是他们,是他们才对!
榻前不远处侯立的管事嬷嬷,敏锐的察觉到韩芳情绪上的不对。她抬头刚犀利将人盯住,却只在一瞬,韩芳已经带着孤绝之意开口:“姨母!”
管事嬷嬷骇吸口气,想也没想的就朝她扑拦过去。
“拦住她!快!!”
旁边反应过来的宫人尚没来得及动作,韩芳已经双目赤红的朝林苑的方向凄厉大喊:“逢春死了!逢春被太子杀死了!姨母,姨母!逢春死了!太子杀了唔唔……”
韩芳被宫人捂了嘴拖了出去
整个大殿内阒寂无音。
殿里的那些宫人如死了般,面如死灰的立在原地,好似连呼吸声都停了。
榻前的那人还保持着之前披衣裳的动作,脸上之前见皇后时候的柔意尚未散的干净。
她呆呆的立在那,好似被人定住,也好似时间停住。
整个殿里没有人发出丁点的声音,也没有人说话,可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落在她一人身上。
外头的暖风轻轻吹打着窗纸,落入耳中,却再也无法让人感到暖融融的惬意。
她到底还是动了。
缓慢的抬动着双脚走着,犹如动作迟缓的老者,犹似被抽了灵魂的行尸走肉。她来到桌案前慢慢坐下,拿过茶壶倒着茶,直待那茶水都溢满了茶杯许久方将茶壶重新搁下。
喝过一杯后,她又倒了一杯。周而复始。
殿内依旧没人敢出声,便是连管事嬷嬷也噤若寒蝉。
乍然遭受这般毁灭性的打击,她面上却不见悲痛,不见怒恨,却只有麻木与荒寂,这般模样,反倒更令人心慌。
在宫道上的太子冷不丁见到韩芳披头散发被侍卫捂嘴拖着走,当即暴睁了目,上前狠踹那几个侍卫。
“大胆!你们这是做什么!”
侍卫为难的上前,对太子迅速耳语几句。
太子面色大变。
他猛地朝韩芳看去,却见她死死盯着他,满眼的怨毒。
太子手脚都在发寒,她知道了,她如何知道的?
他明明做的那般隐蔽,连父皇都未曾察觉,旁人不该知的啊。究竟是何人对她说的?
几瞬的惊疑不定之后,他握拳定定神,看向侍卫:“放她走,此事我来向父皇解释。”
侍卫们相互看了看,终是同意了太子的提议。
待那些侍卫走远,太子看向韩芳道:“表姐莫要听旁人乱说。宫里你待不住了,我这就派人护着你,快些出宫。”
说着他就要上前拉她,却被她唾了一口。
他僵硬的立在原地。
“就当昔年对你的好,全都喂了狗罢。”
她恨毒的剜了他最后一眼,而后转身就哈哈哈大笑着朝坤宁宫的方向疯跑着。边跑边用手指梳着头发,嘴里咯咯笑着,唱着民间的小调。
“待嫁女,戴花绳,阿娘夸我真好看。
坐了花轿过踏桥,夫妻二人把堂拜。
早生贵子喜开怀,左抱麟儿右抱囡。
结发夫妻常永久,恩爱夫妻两不疑。
…… ”
太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许久,看的他眼睛发红,直看的他浑身发凉。
许久,他回了神,而后咬牙坚定不移的朝他母妃宫中走去。
表姐活不成了,怕只有母妃这里,才有她的一线生机。
他过来的时候,便见他母妃正立在布满奇花异草的大殿中,她那略显空荡的衣裳拂在了草叶上,风一扫过,衣摆就带着叶子晃动。
她的眸光似空无一物,看向他时不带任何情绪,好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从来未曾用过这般的目光看过他。
他往殿中走的脚步猛地顿住。本来还算镇定的心里,无端生了慌乱来。
本来要出口的话,此刻却如坚硬的石头般堵在喉咙里,动弹不得。
她看着他,却又似透过他在看向旁的,却自始至终不曾对他问过一个字。她没有质问他是否做过那事,也没有质问他为何那般做。
好似那些,都已无足轻重了。
“去将你父皇请来。”
长久的沉默后,她终于对他说了话。
他僵硬的应下,在步伐艰难的离开前,忍不住回眸望了眼。
立在空旷大殿中的她,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越愈发显得孤寂,寥落。
太子踏进乾清宫的时候,身体顿时僵住。
御座上那佝偻着脊背,满脸惊惧恐慌的男人,让他差点不敢认。在他印象中,他父皇从来都是高大、威严、残暴,无所不能的存在,何曾有过如此懦弱与怕的时候?
御座那人抬眼见了他,眸光陡然寒戾,几步冲了过来,双掌卡了他脖子将他提了起来。
“是不是你做的?”他怒吼:“木逢春是不是你杀的!”
太子痛苦的摇头:“儿臣……是被冤枉的……母妃,请您过去……”
晋滁脸色一变,霍然松了掌。
太子涨紫着面色俯身猛咳。
晋滁目光惊惧看向殿外方向,双手发抖。
最终他终是咬牙踏了出去。在离开前,却丢下太子一句:“别让朕知道是你出的手。”
晋滁到达她寝宫时没敢近前,只是立在阶前,抬眸痴痴的看着她。
他真的是有许久未见她,他思之如狂,却不敢靠近她寸许,唯恐她受了刺激病情加重。唯有夜深人静时,他方会站在殿外望着她宫殿的方向,解些相思之苦。
此刻的她并未如先前般穿了素服,反倒是着了身雅致的水薄烟纱裙,挽了如意髻的发上插着鸾凤簪,脸上略施粉黛,唇上点了口脂,冲他看来时微微上扬唇,白皙脸颊边的酒窝若隐若现。
“你过来。”
她勾唇浅浅一笑,当真是人比花娇。
他机械的挪步上前来,可他内心却是不安的。此刻她的笑比她的怒,更让他的不安来的强烈。
“进殿来,我有话要与你说。”
她转身走向殿里,却在他进了殿后,又停下了脚步。
“你们都出去吧,将殿门也关上。”
她对殿里的宫人说。
殿里的宫人见圣上并无异议,遂全都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并关闭了两扇厚重的殿门。
她却又折了身来,将殿门从里面摻上。
晋滁的目光一直随她而动,见她的动作,呼吸不由一紧。
她却没再看他,直接往八仙桌的方向而去。在殿中的一处空旷之地,她让人摆了张八仙桌,上面布满了珍馐佳肴,0旁边放有一壶酒。她到桌前直接拉了椅子慢慢坐下,并招呼他过来。
他的目光在那壶酒上定了瞬,而后迅速移开。
他下意识的环顾周围想寻那管事嬷嬷,可入目空荡荡的大殿让他想起,刚她已将宫人都赶了出去。
在她身旁也拉了椅子坐下,他看向她,欲言又止:“阿苑……”
“是想问今日我为何特意请你过来吗?”
她突然出声,笑了声:“其实也没什么深意,只是我突然得了美酒,得了佳肴,遂想请你一道品尝。”
她这番奇怪的话听在他耳中,无疑让他的心愈愈慌。
“阿苑,你是不是听说了什么?阿苑,你莫要听旁人胡说,那些事……”
她却抬了头,一瞬不瞬看着他:“听旁人胡说什么?”
她眸光澄澈的看他,似在等他的回答,可他却噎住了,喉咙梗了梗,根本无法回答她的话。
“你不说那就算了。”她依旧是风轻云淡。持了筷她随手夹了几道菜到他碗里,她又道:“尝尝这几道菜,都是你精挑细选的御厨做的,味道应不错。”
他看着她娴熟的给他夹着菜,看她无比自然的说说笑笑,好在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的淡然,他忍不住眼圈发涩,看着看着,终是颓然的垮了双肩。
“阿苑,你要问我什么,便问罢。”
他沉重的语气让林苑止了动作。
“我问你,你就会说吗?”
他闭眼点点头。
她似笑了下,将手里的白玉筷慢慢放下。
“你执着于困住我,可是因为爱我?你可当真爱我?”
他睁开眼朝她看去,她弯着唇浅淡含笑,姣好的容貌饶是被病磋磨的少了几分颜色,却依旧能惊艳到他的骨子里。只是如今她的双眸里似蒙了层什么,再让他看不真切了。
“自打年少相识,我心中便再无二人。”他喉头动了动,眼睛泛上酸涩:“如今我方懂得,为何当初你执着的不让我纳二色。爱之深,责之切,那时你的无法容忍,这些年来我也体会了个遍。可惜那会我年少轻狂,使得你我二人生生错过了许多。”
“阿苑,这些年我也常在想,若当年我回你的那答案是另外一番,你我之间是不是会有另一番天地?每每思及,悔恨不迭。”
林苑听了并无多大感触,依旧是平静的模样。
“你说你爱我,我却觉你恨我。”
她拎过酒壶,动作娴雅的斟着酒:“杀我夫,灭我门,害我儿。若这就是爱,那我宁愿一辈子做吃斋念佛的尼姑。”
“不必解释,我知逢春不是死于你手,可毕竟他的死因有你一份。”
晋滁浑身僵冷的坐那,俊秾的面庞早已没了血色。
“你也别误会,刚问那问题并非有何他意,就只为了告诉你一句,我不爱你。”她搁下酒壶,“从来没爱过。”
他呆呆的看着她,好似被盆冷水兜头浇下。
她却没有放过他,继续道:“其实悔恨不迭的又岂止是你一人?我也是啊。若时光逆流的话,我想我绝不会再认识你,那真的是场噩梦啊。可惜啊,没有后悔药可吃。”
他看着她弯眸浅笑的发着叹声,看用平淡的语气说着绝情的话,看着看着,他素来那双深沉凌厉的黑眸里,涌上了泪。
林苑平静的看他肘撑桌面,手掌捂眼,佝偻背无声颤肩的模样,神色始终未曾变过分毫,依旧是淡而漠然。
“若有来世,我期望你我二人不再相遇。”
“别说了,求你了阿苑,别再说了……”
他哽塞的艰难出声,痛苦而悲凉,那般从未有过的悔恨此刻如烈火般将他灼过,犹似寒冰将他冻过。
“不,我要说,因为区区一世已不能足矣道明我对你的厌恶之心。”她看他一字一句道:“我希望,上穷碧落下黄泉,皆能与你生生世世永不再见!”
强烈的刺痛铺天盖地的朝他席卷过来,剧烈的痛意激起了他的几分狂意,他猛地抬起赤红的双眸,盯着她喝:“你闭嘴!闭嘴!!”
林苑从他扭曲的面上看过,忽然轻声道:“好,我不说了。”而后却将手里盛满酒的杯子递过去,“先喝过这杯再说其他。”
他面上狰狞之色变为了僵硬。
他低眸死死盯着那酒汁上晃动着碎叶的酒汁,片刻后,抬了眸盯向她。
林苑就看着他笑:“原来你的爱也不过如此。”
语罢,她收回了酒杯,而后就凑了唇边欲饮。
“阿苑!!”
他惊恐的上前去抢,她的手指却死死攥着,不让他夺去。
两人你争我夺之际,他眼前突然一晃。若在往常凭他身手自然可以做到完全躲避,可此时他全副心神都只在争夺她手里的酒杯上,仓促躲避间只来得及朝后闪了寸许,却还是被她手里的鸾凤簪子插进了脖颈中。
他愕然的看着她,手上握着的杯子一松,哐啷落地。
“阿苑,你……杀我?”
杀我二字说的颤且抖。
林苑抬手摸了把脸上被溅的血,却不再见了唇边的笑,只余冷淡与漠然,宛如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看了眼他脖颈处喷溅的血,不再与他多说半字,转身就往楼梯的方向而去。
他捂着脖颈焦急的要追上去,可偏此时头疾症不期发作,剧烈的头痛加之此刻脖颈的伤让他头晕目眩,刚跑了没几步就一头栽倒于地。
“阿苑,回来!”
他伸手朝向楼梯的方向,骇目的看她毫不迟疑步上楼梯,意识到什么的他目眦欲裂。
陡然一阵剧痛袭来,他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从一片黑暗中猛地醒来,浑身冷的好似在冰水中浸过。
回忆晕厥前的那一幕,他肝胆俱裂,连滚带爬的从地上起来,踉跄的就要往楼梯处追去,可刚跑过几步又开始眼前发黑。
“来人,来人!”
他疯似的大吼,可殿门被从里面用木栓阖上,短时间内外头的人进不来。他只能狂奔的去开了门,连声急喝他们去楼上追人,又跌跌撞撞的跑出了殿。
“你们去拿被子来!还有被罩床单,使劲多拿!去!快去!!”
他便发狂急喝着,边拨开那些挡路的宫人,拔足就要往露台对应的位置上冲。可就在他边拔足狂奔边恐惧的往楼上看的那刻,一道影子从上自下疾速的在他眼前晃过。
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好似停止。
那下降的速度十分迅疾,可这一瞬却好似放慢了速度映在了他放大的瞳孔中。在落入地面上砰的一声响落进他耳中时,他觉得周围的所有声音在刹那间都离他远去,唯有那一声声让人肝肠寸断的闷响,久久在他脑中徘徊不去。
他一寸寸的低头,从那华丽的宫阙九层,慢慢的将他僵硬的眸光一寸寸落下。直至,到那脚边不远处,那血肉模糊的一幕。
恍惚中,那些血淋淋之物好似被拼凑起来,变成了个盈盈而立的美貌少女,掀了帷帽,冲他莞尔一笑。
那年也是春光正好的时候,他在胭脂铺里的惊鸿一瞥,此后便再也无法将她忘怀。
而那一年里,那温婉聪慧的女子,如今却是这样的结局。
他死死盯着,看着,突然抚掌大笑起来。
“死得好,死得好!”
大笑完后,他就疯疯癫癫的从殿里跑了出来,嘴里念念有词,又哭又笑。
太子远远见到那脖子上插着簪子,浑身是血的父皇疯疯癫癫的模样,心中一骇。
他当即冲进了他母妃宫里,在见到满殿噤若寒蝉的宫人,以及那血流满地的惨烈后,脑袋一轰,刹那脚软的瘫坐于地。
母……妃。
他猛咬住了拳头,死死忍住自喉咙发出的悲鸣。
他不是想让她死,不是的。
那日他也不知怎么就起了那般疯狂的念头,挥之不去,仿佛执念一般,让他终是踏出了那一步。
是他错了,错了……
他跪地趴在地上无声痛哭,颤着伸出手来去摸她粘稠而冰凉的手。
母妃。母亲。
当他神色恍惚的站在宫殿外时,天已经擦黑了,昏暗的天空宛如望不见边的罩子,将这座华丽的皇宫紧紧的笼罩。
急促朝这的奔跑声让他麻木的转了目。
那嬷嬷见到太子,噗通声跪下,连哭带磕头:“殿下,皇后娘娘她……”
太子猛打了个寒颤。
预感到什么的他霍的转向坤宁宫的方向,而后拔足狂奔。
坤宁宫内殿,韩芳以一根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从来爱美的她,死相却并不好看,面色青白,舌头吐出,异常的狰狞。
“表……姐,表姐——”
太子奔溃的扑上前去,手忙脚乱的去推她,口中大喊着:“叫御医!去叫御医啊!”
殿内的宫人面露凄哀,低声悲哭。
尸首早已凉了,神仙也难救了。
太子颤手去将她的舌头重新放回去,阖了她睁着的眼,摸了摸她冰凉的脸,最后痛苦的伏在她尸身上放声大哭。
“我错了,我错了……表姐别死,你别丢下我啊!”
这一夜的殿内,持久的回荡着太子悲痛欲绝的哭声。
建元十四年,注定是不平静的一年。
这一年,皇后与贵妃相继薨逝。
同样是这一年,建元帝的理智好似也随着他爱妃去了,好似一夜之间,他就从一个励精图治的明君,变成了残酷不仁的暴君。
他独创了九九八十一酷刑,在朝堂上,他不管文臣武将,不管职位高低,但凡有他心情不虞之时,便会随手指过一大臣过来试法。他甚至行事癫狂至,将影卫明目张胆的安排至大臣家中,但凡听说了哪家夫妻恩爱,便要勃然大怒,定要斩杀他们夫妻其中一人。
从建元十四年至十五年短短一年间,被他残杀的大臣无数。每日上朝前,大臣都会在家中写好遗嘱,因为上朝着实如去鬼门关,谁也不知散朝后还有没有那命回来。
不少朝臣已然受不了这暴虐统治,遂暗下倒向太子,几番示意太子夺权。可太子已然被他父皇当朝烹人肉分人食的残虐之举吓破了胆,每每见他父皇如见鬼怪,提不起半分反抗的心思。
而且,田大伴的死也无时无刻的在提醒他,与父皇作对的下场,是何其惨烈。
想起田大伴,他不免悲痛难忍,愧疚难当。
田大伴是为他抵得命。他将刺杀木逢春的事全揽在了自己身上,说是怕木逢春影响到太子地位,影响到他毓章宫掌事太监的地位,这方瞒着太子下此毒手。
太子痛苦的捂了眼。
是他的错,他的错。
建元十五年,也是颇不平静的一年。
这一年,因为圣上的无道与暴虐,有人揭竿而起反了朝廷。偏此时蛮夷又蠢蠢欲动,似有挑衅之意。
圣上遂御驾亲征,带领大军前去征讨。
大军离开后,京中的那些大臣们简直要喜极而泣,纷纷祈祷暴君能死在战场上。
而上天好似听到了他们的祈祷,建元十五年七月,在对抗夷戎的战役中,圣上旧伤复发,感染后最终药石无医,死在了战场上。
没人知道这一代暴君临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竟是唇含笑意,去的极为安详。只知他至死都紧紧握着一截陈旧的红色结扣,还有一缕染了血的青丝。
他看到了什么呢?他看到了那年在茶香袅袅的茶室里,她问他此生可不可以不纳妾的那一幕。
这一回,他没有迟疑,也没有回答错,他满怀爱意的告诉她,此生只有她一人。
她闻言笑了,璀璨的如星子,夺目炫彩。
太子即位后不到一年,各地纷纷揭竿而起,同年叛军攻入了紫禁城。
在外头的喊杀声越来越近之际,以发敷面的他蹬掉了凳子,将脖子套上了牢牢的白绫上。
若有来生,他不愿再生在皇家。
若有来生,他宁愿自己这双手不再杀人,而是救人。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也有松口气的感觉。
笼冢三部曲至此就彻底写完了,这个系列不会再写了,接下来会写别的系列。
非常感谢大家的一路陪伴,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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