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关建筑工地工程一完结，揽工们便各自回了家，或自寻门路，高加林这又回到了高家村。不过这次加林回来，情绪上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他的心情反而感到很舒坦，竟有一种出脱的感觉。

  几年来，工地上的活路，能干的活，加林都干遍了，他还会学会了电焊。工地上，天天充入耳鼓的机器鼓噪声，时常还有那刺眼的电弧映入眼帘，使人的眼睛都不敢睁大，这些都使加林感到这和在犯人窑上改造没有什么两样。现在工程结束了，加林终于找回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再不回来的话，连自家的责任田里在哪里他都不知道了。

  加林一回来就参加劳动，庄稼活对加林来说，没有他干不了的，只不过是他干起活来，随意性很大。有时人家抢时抢霜干个没完没了，而他却坐在农具上，看书写字，或拿着相机，就像农业学大寨那会儿，记者挎着相机在会战工地上抢镜头那样在田间悠悠采风。反正是给自家干活，干好干赖没人监督他，他就是这样的任性。没有多长时间，社员们就给加林起个绰号叫“业余记者”。因为每次加林出工，他都要带个提兜，里面装有报纸、书、本子和照相机。加林干起农活，他一但撒起欢子来，村里还真的没人是他的对手。

  这天晚上，高明楼来到了高加林的家里。他一进门就和高玉德搭上了话，“玉德哥，我上午一回来，听村子人说，加林的工地上活路结束了。”高玉德点了一下头，“玉德哥，我想让加林去砖厂，我晚上来就想和加林商量商量，就这事。加林在吗？”高明楼说着便递给了高玉德一支卷烟，高玉德接过烟点了一下头，用手指了指里窑。

  高明楼看着高玉德吸着烟后，便转身向加林的里窑里走去，加林正在摆弄着照相机，旁边的收音机还在播放着新闻，“明楼叔，来了，快坐！”加林放下手上的东西，起身把凳子让给高明楼，自己屁股一抬坐在炕沿上。

  高明楼看了一下加林，说道，“加林，工地上活干完了。”加林点了一下头，高明楼美美地吸了一口烟，说道，“加林，你牛哥对你还是挺满意的。他对我说，你这个朋友他交定了。他还说，你给工地上写的字，给他撑了不少体面。特别是那次县上五大家（见注）来工地上视察，在问起安全质量宣传时，对你写的字很赞赏，还有人对你打抱不平，说那次县上对你的处分有点重了，应当给人家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不是也说过吗？前门来的不一定都是好人，后门进来的不一定都是坏人吗？你牛哥听后心里舒坦的很。他还对我说，以后一有工程他第一个考虑的就是你。”

  “牛哥这人还算行，厚道！”加林应了一声，他在仔细地回味高明楼刚才所说的每一句话。

  一想起晚上要对加林说的事，高明楼有点犹豫了，他只是一口接着一口地吸烟，他寻思着如何向加林开这个口，“工钱就和基建工地上一样，吃住都在砖厂，不需要从家里拿面！”高明楼一理顺思绪，便把剩下的烟头，往地下一扔，伸出右脚，用前脚掌跐了跐，对加林说道，“加林，你这一回来，地里也没有多少活路，你爸你妈捏揣着也就做了。看咱砖厂也缺人手，你要是愿意的话，明天就跟叔去砖厂！”

  高明楼晚上来动员加林去机砖厂是想让加林当会计兼电工，参与砖厂的管理，但他却没有明说。

  “明楼叔，我刚回来没几天，咱先不谈这事！我手头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你看墙角摞着那一大堆书报我还要好好清理一下，还要看一些书。”

  去与不去，加林也没有给断口话。等送走了高明楼，加林已经打定了主意，他不愿意去。加林基于两个方面的考虑，一个是刘巧珍的父亲刘立本在窑上，他不愿意见刘立本；另一个是砖厂的名声听起来就不舒服，上学那会，犯人窑可是一个非常敏感的词汇，在那里劳动的，大都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他这一去的话，要是让黄雅萍知道了，那还不把嘴笑扯呢？

  加林主意已决，给多少钱都不去砖厂。

  （注  五大家：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和武装部等五个部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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