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关农村整党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经过评议验收，镇党委整党工作领导小组高度地肯定了高明楼的工作，结论是高家村的党支部始终是一个团结战斗的集体。接下来就是基层党组织班子的整顿建设阶段。

  这天，赵书记来高家村检查整党工作，在村委会（一九八四年六月大队管理委员会改为村民委员会，简称村委会）办公室，赵书记和高明楼进行了推心置腹的畅谈。

  经过整党学习，高明楼已经认识到了在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新时期，党将要面临一系列新的问题，在组织方面，尤其是对干部政策做了调整，要求干部队伍专业化知识化年轻化。高明楼深深地感到自己的知识水平极为有限，年龄也大了，已经不能继续胜任领导工作了，他想退居二线。

  高明楼便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赵书记。

  “赵书记，我有个不成熟的意见，中央反复强调干部队伍的年轻化知识化，我想借这次班子整顿退下来，做一名普通党员。这就算我口头上向组织辞呈！绝没有尥套子的意思。”高明楼说完后，看着赵书记的反应。

  赵书记听了高明楼的话，感到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

  这几天，赵志远书记一直在考虑这个比较棘手的事情，他打算借这次整党的机会把村级支部班子建设好整顿好，对那些年龄大的支部书记做做工作，把他们换下来。可又觉得很难说出口，没想到，老高还有这样的思想境界，只要老高一退下来，其它人的工作也就好做多了。上一次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老高违心地带了个头，这次又主动提出退下来，真是让他不知说什么才好呢。

  赵书记很兴奋地说道，“老高啊，你真不愧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时代培养起来的革命干部，始终牢记着党和人民的利益。我昨天晚上还在想，该怎样给你做做工作，让你退居二线，当个顾问，把年轻人扶持起来。看来是我想多了。伟大领袖毛主席不是说过吗，世界归根结底是年轻人的么，长江后浪推前浪，你放心地把担子交给年轻人！再说你砖厂还有一大堆子事情，也就能腾出身子来，好好搞搞企业，发展点经济。”

  赵书记临走时，一再对高明楼说，“老高啊，你选择接班人一定要按毛主席提出的五个标准（见注）来。”送走赵书记后，高明楼的思想波动很大，他坐在办公桌前，认真地看着墙上用黄广告在红纸上写的《入党誓词》，心血翻滚，立即想起他在火线上入党宣誓时的情景。他怎能忘记那激情燃烧的岁月，“农业学大寨！”伟大领袖毛主席一声令下，全国农业战线上掀起了轰轰烈烈的学大寨的群众运动。在热火朝天的平坡治沟的会战工地上，各大队的红旗插满工地，人山人海，木电杆上的高音喇叭，一会儿放歌曲，一会儿广播工地战况，一会儿播送挑战书。他率领的高家村大队的青年突击队打眼放炮，开山劈路，活跃在工地上最需要的地方。高明楼现在还记着县文化馆的周玺泰老师给会战工地上十张大席上写的大字：壮志满胸怀山河手中改。又在崖背子上用圆头锨铲了八个大圆圈，在圈里铲出字样，再用白灰浆水一涂，“愚公移山，改造中国”八个楷书大字，十里开外都能看见。那时农田会战中的社员革命豪情满胸怀，“白天干一天，晚上加一班。天上多少星，地上多少灯。”

  “啊！”高明楼长叹一声，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高明楼也早已年过半百了。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高明楼向王建平的诊所走去。高明楼要选拔的接班人，第一个考虑的便是王建平，他是看着建平长大的，高中毕业后，他推荐建平进了大队合作医疗站当赤脚医生，把他作为第三梯队来培养，介绍他入党。后来王建平做了大队团委书记，又被选为党支部委员。

  高明楼经过几天的考虑，还和其他干部沟通了一下，打算向镇党委推荐了王建平同志。

  一走进王建平的诊所，正好里面没有病人。“高书记，你晚上有空了！”建平问道，高明楼点了一下头，接过建平递过来的烟，点着，吸了几口，这才说道：“建平，我想了多日子了，你也不要推辞了，这不只是我个人的意见，你就把支部这副担子挑起来吧！你如果没有异议的话，我就把支部的意见，报告给公社（镇）党委。”

  高明楼很直爽地谈了自己的想法，接着以慈祥的目光看着王建平，建平听后，低着头，一语不发，直到把剩余的烟吸完后，才面无表情地说道，“高书记，我的情况你这也明白，父母年龄大咧，我婆姨身体又不咋地。我自己的庄稼都做务不好，诊所一天把人盘缠得死死的，啥都弄不成，没有一点经济效益。”

  王建平说着，便起身拉开办公桌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大黑铁夹子，夹着一大沓子纸绺绺，就像过去生产队会计夹的工条子，他递给了高明楼。“明楼叔，你好好看看，这就是我这些年行医的回报，都是些欠条，没挣一分现钱，还搭了不少本。你把这些欠条一累计，听起来还不少，就是兑不了现么？高书记你说，没钱我连药都进不回来。再说社员有钱谁爱欠账。高书记咱今天把话说到这里了，这当今社会是有本事，有关系人的世事。长期这样下去，没本事没门路的这日子还真的不好过。报纸上都是捡好的说呢。我看咱大队分和没分没有多大的变化？有的社员还不如以前。你说是不是？”“你说的或许也有点道理，不过看问题要看主流吗？咱说正事，你就说这副担子你敢挑起来？”“你让接你的班，我的日子都过得一塌糊涂，怎能带领社员致富呢？这副担子我怕挑不起。”

  沉默了一会儿，两人一根接着一根地吸烟……

  高明楼的嘴都吸麻了，他又接住他刚才的话题。“听叔给你说，你还是把这副担子挑起来吧，不要怕。谁从娘肚子里生下来就是大将军呀？干工作不要怕碰钉子，越碰越硬棒。你没听人常说，‘今天碰钉子，明天碰钉子，钉子碰了三百三，脑瓜儿碰成了铁蛋蛋吗！’”

  王建平当然明白，包产到户后以后，农村党支部成了被遗忘的角落，当然工作还是有得做的，不是催粮就是催钱，然后就是计划生育工作。久而久之，村民们便把党支部说成了“要钱要命的专业户！”。以后他就是当了书记，那不是站在了社员的对立面，社员谁听他的。

  王建平的心里还是有顾虑，迟迟不愿表态……

  高明楼有点语气严肃地说，“建平，党支部是社员在致富路上的主心骨，支部书记是核心，支部书记要是选错了的话，那不就出现了修正主义吗？我先给你打个招呼，你要有一个充分地思想准备，永远记住个人不能凌驾于组织之上。这事还要按组织程序来进行，你不能辜负干部社员对你的希望。”

  王建平的党性原则还是比较强的，他总算是答应了下来，但他有个条件，以后的工作还需要高明楼再扶持一程。

  高明楼当然应允了。

  王建平就是一个从黄土地上走来走去的乡巴佬，他没有当干部的那种气派，也没有气吞山河的豪言壮语，更谈不上要干什么惊天动地的业绩。但他唯一能让人诚服的是他的那种救死扶伤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那颗红心在社员身上，他的魂在黄土地上。

  一个月过后，高明楼主持了他干部生涯中的最后一次社员大会，这也是新书记王建平和社员的第一次见面会。

  在社员大会上公社赵志远书记让王建平向社员群众表个态，王建平慢悠悠地走到主席台上，他向公社领导和社员分别鞠了个躬，然后站在桌前凝重地语气带着戏谑的口味，进行了他的施政演说，“各位尊敬的领导，党员社员同志们，既然大家选我当书记，那我就表个态度。我干工作一不想当模范，二也不想提干。只要上下左右不刁难，我就挺着身子领着大伙干，干得好了继续干，干不好了我自己滚蛋，绝不给党丢脸，给党旗抹黑，给领导添麻烦，给社员挏个烂摊摊！”

  高明楼也在会上做了一个简短的发言，“谢谢公社领导能在百忙中参加我们支部班子的建设大会。通过这一年多的整党，使我们全体党员统一了思想，提高了觉悟，整顿了作风，加强了纪律，纯洁了组织，密切了党群关系，使我党的优良传统和作风又重新恢复了起来，巩固了党的执政基础，很有必要！看着年轻人成长了起来，我很高兴。我六四年入党，三结合进入领导班子从组织委员干起，后任支部书记，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本着干部知识化年轻化的精神，我主动向公社党委提出了退居二线，并向公社推荐王建平同志。王建平同志在群众中间口碑很好，把重担交给王建平同志我也是一百个放心。我虽说退居二线，但我还是一个共产党员，我会在今后工作中发挥一个共产党员应发挥的作用，小车不倒只管推，一直推到共产主义！”

  高明楼的话赢得了大家的一阵掌声。

  （注选拔无产阶级革命事业接班人的五个条件即：一、要懂得马克思列宁主义；二、要为大多数人谋利益；三、要能团结大多数人；四、要搞民主作风；五、要能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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