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山寨里逃出来的孙信，披着夜色一路顺着自己记忆中的来路不断狂奔。这一段陷没于山间的道路长满了杂草和碎石，虽然一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得十分狼狈，但孙信心里还是感受到了那种久违的自由。

  跑了不知多久，直至感觉到体力已经明显跟不上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保险起见，他选择了离小路较远的一个偏僻角落坐了下来。

  夜晚的山风冰冷且有些刺骨，尤其在这春寒料峭的初春时节。

  不过好在因为练习金九爷送的那本心法的缘故，这种程度的寒意并未对孙信造成太大的影响。他现在只是想接下来该去哪里？

  安静下来之后，他开始回想整个逃跑的过程，一切都显得太过于顺利，顺利到很难不让他产生一种被人设计的感觉。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回到杏林村，正好可以给五行门那帮人找到一个口实。但如果现在不去杏林村，自己又该去哪里呢？

  自己从被救回来的那天起，就一直没有离开过杏林村。坦诚地讲，如今来到五行门所在的山寨，对他自己来说都算是出了趟远门。

  对于杏林村周边的一切，他可以说是一片空白。他甚至不知道杏林村现在离青境观所在的云荡山，或者老祖他们所在的板仓镇有多远。就连唯一可能知道来路的怀玉，他现在都没有办法再和她回到从前那样了。

  寒冷的黑夜里，一阵难以释怀的孤独猛然向他袭来。伴随着山间冷风的呼啸，像是在嘲笑，又像是在捉弄他这个如丧家之犬一般的人。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手掌之处传来持续的温暖和规律的跳动。那片护着他心脉的龙鳞状宝石隐隐传来一阵轻柔的回应。

  “如果，自己能够到辰龙那里也算是好的。最起码，辰龙可以心平气和地和自己说话。”孙信心里默默地想着，但双眼却是出神地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黑夜。他并不担心五行门的人追出来，因为这个地方，怕是连鬼都不可能发现。

  “那可不一定……”一个熟悉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他的思绪，他猛然起身四处张望。但目之所及，看到的仍旧是一片黑暗。

  “什么东西？”他有些懊恼地回骂了一句，但又觉得自己可能是产生了幻觉，随即将后半句的声音压低了不少。

  “这才离开多久？就已经形同陌路了？”当那个声音再一次在他的耳边回响起来的时候，孙信刚才郁闷的心情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他太记得这个声音了，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来的，但最起码现在他就在自己附近。

  “辰龙？！你在哪！”

  “哈哈哈哈哈……”那个声音对于对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似乎感到非常开心，那瓮声瓮气的笑声在这原本死寂一般的山谷里显得异常洪亮。“我当你不记得我了！”辰龙笑着说道。

  “怎么可能！我是好奇你怎么来的？”孙信一边回应着对方的话，一边四下里快速搜索着对方的身影。但找了一大圈，仍旧还是没有发现对方的身影。

  “你在哪呢？”

  “别找了！我没在你附近！”

  听到这句话后，原本满怀希望的孙信一下子泄了气，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低沉了好多，“我原以为指望着你带我离开这里呢。”

  “这没问题啊，想带你离开并一定非要在你身边嘛。”

  “不在我身边，咋带我离开？你会飞，我又不会。”

  “我不是给你那个宝石了嘛，只要你想离开，随时可以啊。”

  “宝石？那玩意儿……”孙信话说了一半儿，觉得大半夜的蹲在这乌漆麻黑的深山老林子里，自顾自地跟空气聊天怎么感觉都不太对劲。“你告诉我怎么离开，咱们当面聊行不行！”

  “这简单，你按着它，想着到哪。往深里想，抛空杂念地想。就到了。”

  孙信将信将疑地把手按在自己胸口，像是祈祷一样地闭上双眼。片刻之后，他的脑子里开始混乱起来，云荡山，华顶峰，仙管所，杏林村，甚至连之前和巳蛇第一次交手的那个诡异的林中寺院都出来了。如果要按这么下去，今儿晚上怕是哪都别想去了。

  “我说……有没有别的法子。我这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里出来的地方，我这一晚上都转不完啊。”

  “所以说，难点就在这里。这么多地方里面，有你最想去的那个地方嘛。有的话，就盯着那一个地方，死死地盯着，把所有的意念都朝着那一个地方集中过去。”

  按着辰龙的说法，孙信再次将自己的意念集中起来。接连试了几次之后，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感觉。最起码，现在在他的脑海里感觉到的只有三个地方了。又尝试了几次之后，无妄山顶的模样终于在他的脑海里越发清晰起来。

  “就是这里了！”说着，孙信拼尽自己的全部精力，催动着意念和注意力聚焦于眼前的这个不断在虚幻和真实中来回变换的老地方。随后，他感觉到一股巨大的吸力，将自己向着某个地方一直拉扯下去。他看到眼前的景色从虚变实，从一个圆点变成一幅画面。他好像听到周围有鸟叫的声音，随后身子一沉直接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不得不说，你这准头是我见过最差的。”被摔得七荤八素的孙信，咧着嘴从地上爬起来。还没等他确定自己现在所处的地方，就又一次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他扭过头去，辰龙正坐在他的那间倚树而建的房屋门口悠闲地品着茶。

  “下回……下回能不能在这地方铺点儿软和的东西，哪怕就是堆点沙子也行。”孙信一边揉着被摔得生疼的屁股，一边一瘸一拐地朝辰龙坐着的地方走去。

  “那我也不能确定你下一次落在哪啊。所以，与其寄望于他人，不如修行自己来得快些。”辰龙微微一笑，随手将一杯刚刚倒好的茶放到孙信跟前，“尝尝。”

  孙信心不在焉地抓起茶杯，一口就将茶水灌到了嘴里。但茶水入口之后，他才感觉到后悔。碍于情面，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将滚烫的茶水吞咽下去。

  “怎么样？”

  “烫！”

  孙信这一句不掺一丝假话的回复，倒是惹得辰龙哈哈大笑。

  “心急又怎么能够喝得了热茶？”说完，又续了一杯再次递到孙信跟前。“尝尝。”

  这次孙信有了心眼。他举起茶杯，在喝茶之前偷偷地瞥了辰龙一眼。在看到对方始终以微笑面对自己的时候，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品了一口。

  “嗯！这次的好喝。”

  “为什么？”

  “不烫啊！而且……”孙信一边说着，一边还有些意犹未尽地咂巴了两下嘴。“好像还有那么一丝丝的甜味儿。”

  辰龙笑着点了点头，“其实这茶和刚才的茶没有任何的区别。刚才那杯你喝到的就只有烫，那是因为你心太急了。而这杯你不仅喝出了好喝，还品到了回甘。那是因为你放缓了。”

  “一来就给我上课？有什么话不能直截了当地说。非要让我猜？”虽然辰龙的这种说话方式对于孙信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再次听到这样说话的时候，他还是有些觉得很不适应。

  “话里有话，弦外有音。有些话跟你说得太直白，那就没有意义了。”辰龙说着，抬杯将自己的那部分茶一饮而尽。“其实，你在杏林村和五行门的事，我都知道了。”

  “知道你不出来帮我？”听到辰龙这么说的时候，孙信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感到意外，他不知道眼前的这个家伙到底有多深的本事是自己还不知道的。

  “我帮得了你一时，却帮不了你一世。”辰龙说，“你现在所经历的每一个劫难，对你而言都是以后的财富。”

  孙信白了他一眼，有些懒懒地说了一句：“你这话，我在几年前就听过。但有什么用？我现在孑然一身，除了这条烂命什么都没有了，哪来的财富？”

  “如果此时，你和一个完全不会水的人都掉进了河里。你认为谁会最有可能活下来？”

  “那自然是我了。”

  “在面对死亡的时候，你比那个人仅仅只是因为会游泳，但你却比他多了一分活下来的可能。那这个会游泳的能力，算不算是你的财富？”

  听到辰龙这么一说，孙信微微皱着眉头思考了片刻之后，点了点头。

  “那如果遇到了饥荒时，你能捕捉到猎物的机率远大于其他人，仅仅只是因为你比他们会设陷阱。那这又算不算是你的财富？”

  这次孙信明白过来了，他很快就又点了点头。

  “所以，这财富并不一定指的是金银珠宝，也有可能是与别人相比独属于你的那一份天赋，或者经历所赋于你的能力。”

  “那我现在又有什么财富？或者就像你说的那种……天赋或者能力？”

  辰龙摇了摇头，“答案只有自己知道。”

  “我这大老远跑到你这儿来，可真不是单纯了为了听您老人家神神叨叨地来上这么两句的。”孙信抬头看着辰龙，几乎快要哭出来了。“你知道么，怀玉现在对我恨之入骨，我都没有办法跟她解释。五行门的那帮家伙现在又在找杏林村的麻烦，原因仅仅是因为我在那儿。怎么感觉好像我到哪，哪就倒霉一样呢。”

  看着孙信此时的表情，辰龙将刚刚端起来的茶杯又放回到了桌子上。

  “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辰龙说。

  “我知道……但我就是想知道，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孙信痛苦地抓着头发，“为什么世间那么多人，非要单单选中了我？”

  辰龙微微叹了口气，“这世间有太多的不理解，说实话我能从你身上的看到的，也仅仅只有叛逆。不过，我想有个人会知道得更深一些。”

  “谁？”孙信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抬头来望着辰龙，急切地想要听到那个答案。

  辰龙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考虑要不要把这个答案说出来，但最终他还是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巳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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