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么说……”

  “我不能确定。”铁蝴蝶明白金九爷给自己使的那个眼神所代表的意思。但她在没有得到最终的答案之前，是断然不会仅凭那些坊间传闻，而将这个人的身份随意确定的。

  “但我现在知道我要做什么。”说着，铁蝴蝶再次将手伸到了那个乞丐的额头之上。“有些秘密看上去似乎可以隐藏。但只要存在过，那就会有痕迹。”

  乞丐明白铁蝴蝶的意思，但他现在无能为力。只能躺在床上，听之任之。

  当铁蝴蝶再次进入乞丐的记忆里时，她开始感觉到了刚才所没有感觉到的东西——森森寒意。

  像是数九寒天，隆冬腊月里飘满天地之间的雪，悄无声息但却纷纷扬扬地向着大地飘落。那被隐藏着的秘密已经被这厚厚的积雪所掩埋，而她所能感觉到，或者说是看到的，就是一望无际的由皑皑白雪塑造成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没有风但却寒意逼人，天地之间灰暗的气氛，让但凡进入这里的人都有一种透不过气来的恐惧。使他们不能再向埋藏秘密的深处探寻，逼迫着他们潜意识里想要逃离这里。

  铁蝴蝶也是如此，她感觉自己身处于一处被遗忘的国度，寒冷和压抑让他心生退意。她能看到自己因为快速的呼吸而带出的白色气雾，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这个没有边际，没有高低的空旷世界里，她的心跳越来越快，快到最后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

  “啊！！”

  “发生了什么事！”原本站在一旁的金九爷被铁蝴蝶这猝不及防的一声呼喊给惊了一跳。甚至连外面原本巡夜的府邸仆役都提着灯笼朝着这里赶了过来。

  “老爷！”

  “没……没事！都退下！”面对窗户外面仆役的询问，惊魂未定的金九爷赶忙强作镇定地将他们打发走了。

  等到屋外的人走远了以后，金九爷才又转过身来。此时，他才发现刚刚还站在那里的铁蝴蝶此时早已瘫坐在了地上，惨白的脸上渗出了不少的汗水。

  “我……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这种绝望。”铁蝴蝶说，她摇了摇头强撑着再次从地上站起来，而这次她再看上这个乞丐的时候眼神已经变了，变成了同情和怜悯。

  “到底是什么才能够让你将心里的世界冰封得如此彻底？”铁蝴蝶怜悯但却不解地望着那个乞丐。

  乞丐没有回答，他只是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屋顶。屋里一时间安静得有些瘆人，只有放在桌上的那根蜡烛摇曳跳动的火光以及投射到墙上的人影，告诉人们时间还在走动。

  铁蝴蝶虽然是五个人中最擅长探取人的内心的人，但很明显这次她遇到了相当棘手的问题。她坐在靠近窗户的那把椅子上，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注视着躺在床上的乞丐。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当院子里巡夜的仆役敲响了五更天的锣声时，一直憋着没有说话的金九爷终于按捺不住焦躁的情绪，起身走到铁蝴蝶的跟前。

  “还有别的法子吗？”

  金九爷说话的声音很小，小到几乎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到。

  “我需要先把他身上的伤治好，如果他能看到希望，兴许我还能再试一试。如果连那一点儿希望都看不到的话，我想……任谁都不可能再有更好的办法了。”

  对于铁蝴蝶的这个决定，金九爷提出了质疑。“你有没有想过，他现在就是因为身体受了严重的伤才无法随意地离开这里。而如果你把他治好了，然后他跑了怎么办？”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金九爷刻意提高了自己说话的声音。“而且，你也看到了，那寒梅腰带都在他身上，那肯定和青境观的人有渊源，如果到时候让他跑回青境观里，咱们怎么可能再跟他们要人？”

  “人对于欺骗的伪装和对于心事的伪装，给人的直观感觉会有很明显的区别。刚才我在他的记忆里，并没有感觉到欺骗的成份。相反，我感觉到了愧疚和绝望。”说到这里，铁蝴蝶抬起头来，直视着金九爷的双眼，“如果一个内心被愧疚和绝望所笼罩的人，最起码还可以证明他的良知未泯。”

  “那如果……”

  “没有什么如果了，想要真正知道这里面的秘密，我只能赌上我对他的信任，和他的良心了。”铁蝴蝶和金九爷两人交谈的时候，躺在床上的乞丐眼角闪过一抹光亮，但稍纵即逝。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金府显得异常忙碌。白天除了打理村子里的大事小情之外，私下里还要偷偷搜集铁蝴蝶列出来的那些草药。

  随着杏林村一年一度的大集在月尾宣告结束之后，金九爷方才空出更多的时间来从别的途径去打探这个乞丐的消息。

  中间的时候金杏儿去过一次城隍庙，但当发现那里已经人去屋空的时候，心情低落了一段时间。而当从父亲金九爷那里听说乞丐已经被接回到府里，并四处搜集草药为他治疗的时候。天真单纯的金杏儿也加入了为乞丐搜集草药的行列。

  日新月异，斗转星移。

  三个月的时间就在那个小房间里的蜡烛不断更新换旧中悄然过去。当铁蝴蝶慢慢将包裹着乞丐两条胳膊的麻布一点点拆下来的时候，乞丐感觉到了血液在自己双臂的血管中重新流动起来时所带来的温暖。

  “试着抬起你的胳膊。”铁蝴蝶像是在欣赏一件刚刚完成的艺术品一样，用一种自豪的口吻吩咐着乞丐。

  在这三个月的相处之中，铁蝴蝶几乎是寸步不离地日夜守着他。在那几个因为骨头和筋络重新连接而导致的肿胀和疼痛所导致的无法入眠的夜晚，乞丐总能看到那个身影守在自己的床边。

  虽然彼此都知道，这一开始就是一场交易，但对于乞丐来说，这种日夜的守护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乞丐点了点头，慢慢抬起自己的胳膊。或许是时间太久了，乞丐盯着自己这双举在半空中的胳膊时，竟然感觉到有些陌生。

  “再稍微锻炼些时日，这双胳膊就能运用自如了。”铁蝴蝶笑了笑说，“至于你身上的那些伤，也已经都治好了。只不过，那些伤疤怕是要一直陪着你了。”

  “谢谢。”乞丐平静地说，他的嗓子始终没有恢复正常水平。但对于正常的交流来说，已经没有太大的妨碍。

  “先别着急谢我，当初我可是在你身上下了赌注的。”铁蝴蝶这种丁是丁，卯是卯的办事方式，倒让乞丐感觉到了几分钦佩。

  “我知道……所以，我愿意配合你。但……就是不知道，我能真正帮得了你多少。”

  “这个就不是你能左右的了，你只需要放松你的神经。其他的事情，交给我来办就可以了。”

  乞丐点了点头，安稳地躺在床上。这次，他闭上了眼睛。

  金九爷从外面进来的时候，铁蝴蝶已经开始再次进入乞丐的记忆里了。为了不打扰中间探索记忆的过程，金九爷蹑手蹑脚地将门关好之后，索性靠着门站在了那里。

  铁蝴蝶再次进入乞丐的记忆里时，她看到了在自己眼前一团快速搅动着的深灰色的迷雾。除此之外，他的周围一片漆黑。当她小心翼翼地将手探向那团迷雾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一种情绪正在从里面传递出来。

  那是一种绝望，一种撕心裂肺的痛苦。相比较起上次的那种寒冷，这次的感觉让铁蝴蝶更能感同身受，仿佛这种痛苦就是发自自己的内心一样。

  “我不能……对不起……师父！……师伯！……哥哥！……怀英！”

  这些名字通过铁蝴蝶探进迷雾中的手传递到她的脑海里，而当每唤到一名字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那种如挖心割肉般的绝望和痛苦。无力，愧疚，后悔，自责，愤怒，不解，甚至厌恶的情绪一时间如滔天巨浪一般铺天盖地地朝着铁蝴蝶奔涌而来。

  她一边努力地控制住自己的心境，一边试图想要探知更多的信息出来。但很快，那迷雾像是感觉到了什么似的，一下子收缩回到一个渺小的黑洞之中。黑洞在晃动了几下之后，也消失在了铁蝴蝶的视野里。

  随后，又是那熟悉的寒冷。当她再一次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又一次身处于那个熟悉的冰天雪地当中。不，这次和之前还是有了一些细微的区别。铁蝴蝶看到远处有一团火光，就悬在那片灰白相间的天地之间。火光不时地跳跃飞舞，像是在刻意地引导铁蝴蝶朝着那火光的方向接近。

  没有做太多的思考，铁蝴蝶快步朝着火光走去。这段感觉只有咫尺之遥的距离，当铁蝴蝶尝试着接近的时候才发现并不是那火光小，而是他们之间的距离其实很远。当她终于站在那火光面前的时候，原本的好奇变成了惊讶。

  她能从这团足有一个西瓜大小的火团里，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气息，这是只有五行门的人身上才会有的感觉。铁蝴蝶盯着这个跳跃的火团，两条柳眉不由自主地凑到了一起。

  “难不成，他还和神火堂的人有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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