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音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她蜷缩在沙发的角落，一门心思地用哭泣来发泄心底的绝望与哀伤。哭到嗓子沙哑，哭到再也哭不动了，她才任由睡意将自己席卷入梦。

  梦里，他一遍遍在她眼前死去，化作流萤无数。那些微光一点点凝聚成透明的人形，渐渐飘向远方。

  她一次次追逐、呼喊，他却始终不曾停顿，不曾望她一眼。

  远方的尽头，站着看不清面容的短发女子。他们彼此相拥时，这个梦便戛然而止。

  反反复复。

  ……

  后来，她便一直昏昏沉沉的，处于半梦半醒之间。

  睁开眼时，眼前总是一阵阵地发黑，很快便再次落入梦境。

  有时，她在迷迷糊糊中看到有人端来了吃的。饥饿的身体将料理的香味无限扩大，可她的脑中却不断拼凑出他在狭小的厨房里忙碌的画面。

  那宽厚高大的背影总是像磁铁一样吸引着她，却又使她望而却步。

  终于有一次，她大胆地从后方抱住了他，很蠢地问他会不会心跳加快。

  他答：当然不会。

  干脆利落。斩断了她的小小妄想。

  是啊，当然不会。

  毕竟她只是……

  她只是……

  ……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被塞进了暖和的被窝里，屋内的光线变成了清亮的冷白色。

  双眼的不适让璃音别过了脑袋，下意识地抬起胳膊。

  “……小心针孔！”

  有人在她的身侧急切地喊出声，随之而来的一股力道压住了她的胳膊，之后又将被子覆盖在上面。

  “唔嗯……”还未清醒的头脑激起了一股反抗意识，璃音焦躁地挣扎着，却使不上半分力气。

  “啊，真是的。不要乱动啊，璃音酱……”

  耳边响起了富有磁性的女音，沙沙瑟瑟的，带着一股子慵懒气息的腔调。光是读“酱”时那拉长的独特尾音，都足以让璃音确认声音的主人。

  朦胧的睡意一瞬间被驱散，璃音慢慢睁开了酸涩的眼睛。

  不太清晰的视野中出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却是——陌生的样子。

  以往被璃音私下定义为“不良”的朋克发型变成了柔顺的披肩卷发。中分的额发在两鬓处微微摇晃着，熟悉的精致五官完整地展现出来，淡妆下清丽得不可思议。简单的高领毛衣与毛呢短裙包裹住玲珑曲线，散发着十足的女人味。

  不再是中性帅气的形象，在璃音面前的年轻女性婉约而娴雅。

  ——简直就像，变了一个人。

  璃音定定地看着对方，迟疑了几秒才叫出她的名字：

  “水……希姐？”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她被从自己口中冒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那是完全陌生的嘶哑嗓音。像砂纸粗粗磨过地面，每一次声响都刮擦着耳膜，让人忍不住想要捂住耳朵。

  “咳咳、咳咳！”她慌忙清了清嗓子，喉咙处却依旧像蒙着一层薄膜，发不出清脆的声音。她又不死心地用力咳了几下，嗓子中央立即传来一股剧烈的刺痛。

  “呃啊……”璃音痛苦地将手捂在颈间，大睁的双眼里映出对未知状况的诧异与恐惧。

  “可怜的孩子……要不要、喝点水？”床边的年轻女性将手轻轻覆到了她的头顶，声音里有种无力的哀伤。

  掌心传来的温度像一股暖流，缓缓汇入璃音心口。心里的恐惧似乎减淡了几分，她不禁抬起头，迎上对方关切的目光。

  ……

  守在自己床边的，是住在隔壁的水希姐。

  看上去有些社会，脾气也很急，本人却没有半点不良脾性，还一直对自己格外照顾。

  璃音独自居住，所以一直很注意自己的身体状况。一有生病的前兆，一定会及时吃药。仅有的几次，发烧到难以自理时，是水希姐将自己送去了医院。

  医……院？这里是、医院？

  璃音从那张关切的面容上移开了目光，打量起整个房间。

  她的目光在身侧的墙壁上停留了许久，一时说不清哪里不对劲，但就是觉得十分别扭。而在看向门口后，她明白了这股违和感来自哪里。

  ——方才那面墙上没有窗户。

  这是当然的，原本就没有开窗的必要。

  因为这里是——柳沢的地下研究所啊。

  ……

  璃音吃力地撑起身子，水希见状立刻将她搀扶起来。

  当璃音倚在床头重新看向水希的时候，她的脸上无端地露出了微笑。

  她发现，已经没有什么可以使自己震惊了。

  亲近的人其实有着另一重让自己根本无法想象的身份，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呐。

  “水希姐……水希姐到底是什么人呢？”

  璃音努力维持着以往两人对话时的轻松语调。遗憾的是，她的笑容里没有温度，嗓音也像方才一样干涩难听。

  “先、先喝点水吧……”

  水希避开了她的目光，起身走向门口的饮水机。

  于是，璃音又迟钝地发现，对方身上的白色毛衣外还罩着与那些研究人员一样的白大褂。

  “来……”水希将绘着卡通图案的马克杯递了过来。她勉强地笑着，微蹙的眉间显露着不安又痛苦的神色，“别担心，只是哭得太久了，休息几天就会好的。”

  看着微微摇晃的透明液面，璃音犹豫了一下，然后才低下头就着伸过来的杯子喝了一小口。

  “……！！”当她吞咽时，喉咙又一次传来撕裂般的疼痛，温热的水滋润着口腔，却像硫酸一样腐蚀着她的喉咙。

  她意识到自己的咽部似乎有了很不妙的炎症，因为疼痛等级完全无法和以往发炎时相提并论。

  “对不起……很痛吧。看样子，嗓子里面破了呢。忍着点，不喝水可不行呐。”

  水希仍举着杯子，用担心到不行的眼神望着她。

  璃音摇了摇头，直直地看向对方，不再说话。

  “……我知道了。现在就全部告诉璃音酱。”水希叹了口气，坐直身子将杯子放到了床头柜上。

  这“咚”的一声轻响让璃音心头一震。

  一个愣神间，身旁的人已经涩然地开口：

  “酒吧的驻场歌手只是表面的工作，真正的工作是情报收集哦。毕竟灯红酒绿之中，能打听到不少。”水希朝璃音笑了笑，又很快垂下了视线，“嘛，虽然这么说，其实我也不知道给我汇款的是什么人。政府？黑道？对我来说都一样。”

  “所以……水希姐接近我……”

  “不不、不是那样的！”水希慌忙打断璃音的话，脸上出现了非常急躁的表情。

  这个表情，璃音很熟悉。

  每每自己有了什么“天真”的举动或发言，水希姐都会一脸急躁地警告她这个社会有多么危险。

  那个时候既觉得很温暖，也觉得水希姐太杞人忧天。

  而现在……她露出这个表情却是为了给自己开脱。

  “……知道那家伙是超生物，是在他频繁出现在我们公寓之后。上面似乎是注意到了你们……之间的关系，便开始要求我收集情报。对不起……我没办法拒绝。即使我不做，他们还会派来其他的人……”

  水希的声音里有着浓浓的歉意与无奈。她将语速放得很慢，停顿了好几处才艰难地把这些话说完。

  话毕，她为求心安地望了璃音一眼，而那个总是朝她笑嘻嘻的女孩，却只是一动不动地倚在床头，神情冷淡地望着她。

  仿佛全然不在意。

  不仅仅是对她的隐瞒……更像是对外界的一切。

  哭了整整三天……哭到不省人事。

  那是怎样的悲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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