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东京的那一天，雪花飘然而至。

  他站在被雪染白的街道，手里撑着一把三十三骨的竹伞。

  白衣胜雪。

  冰冷的雪片在他的四周细细飘落，像缭绕于周身的白色清雾。

  朦胧中，他一步一步踏雪而来，步子缓慢而沉稳。

  “亲自迎接，已是很有诚意了吧。”他将伞撑过她的头顶，遮挡住了些微的寒意，也将她禁锢在了属于他的空间里。

  她仰起头，细细打量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面目，而后淡淡一笑，“我若说，我只是来听故事的呢。”

  “呵呵，那也欢迎。”含笑的声音透露出他的好心情。

  他招了招手，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两人面前。在这片白得晃眼的大地上，这黑色的金属盒子散发着沉重肃穆的气息。

  “白，我想看看你的脸。”

  钻入轿车前，她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她看向他的目光不带丝毫温度，脸上是同雪落后一般的静寂。但是他却轻易地看穿，这只是被她强行压制的结果。

  ——不断地压缩，只会在最后爆发得更剧烈。

  他的嘴角在兜帽隐藏下大幅度地勾起。

  “你以后会有很多时间对着我这张脸的。”

  ……

  得知真相的第二天，璃音打开房门后，门外依然站着毕恭毕敬的藤堂。

  这差点让她产生一种错觉。她好像又回到了昨天，回到了那场变故还没有发生的时候。

  然而，即使重新来过，她也依然会选择亲口听他讲出真相吧。

  他说，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这样就够了，不是么。

  当天下午，她顺顺利利地回到了本家。看着那一张张熟悉却记不得名字的面孔，璃音笑了笑，又立马哭了出来。

  已经六年没有回来，庭园却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小时候只觉得这些小桥园路很有趣，现在却渐渐能从中感受到几许身处自然般的安宁。

  见到洋子后，璃音哭得更凶了。咧嘴大哭的样子和熊孩子没有区别。

  再之后是两人的促膝长谈。

  “如果不是杀老师，小姨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璃音在洋子带着歉意的目光中垂下了视线。

  她无法因为他曾经的恶行而否定现在的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更无法否定自己的心意。

  只是……「现在」无法被抹消，「过去」也一样。

  只为取乐便篡改了目标的杀手，恶意地在她面前上演残杀戏码的杀手。

  是她——鹤见璃璃子的复仇对象。

  合情合理，于情于理。

  “……”

  不恨……明明不恨。

  ……

  在科幻电影里才能看到的金属门缓缓地上下开启。

  依旧科幻味浓重的内部结构，伴随着从门缝泄露的刺眼白光一点点呈现在眼前。

  走过漫长而幽暗的甬道之后，璃音的眼睛有些无法适应研究所内的明亮光线。

  她下意识地偏过头，拿手遮挡光线，却听到身旁的人已经抬脚迈了进去。

  “放轻松，跟我来。”

  他丝毫不体贴地扔下这句话便继续向内走去，璃音只好痛苦地眯着眼睛跟在他身后。

  似乎有很多穿白大褂的人从他们身旁匆匆走过，耳边净是关于“柳沢主任”的问候。

  “やなぎさわ……柳沢……”璃音低声重复了几遍，随即抬头，“这是你的——”

  *咚！

  “啊、好痛……”璃音弓着腰后退了几步，吃痛地捂住了鼻子。

  前方的白色身影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堵墙，而那墙还突出了一部分，摆着装饰品。

  “哎呀哎呀，当初设计的时候，可没想过会有人闭着眼睛往上撞。看来要重新装修下才行了。”

  对方那调侃的语调里包含着不加掩饰的笑意。不是杀老师那种温情宠溺的笑，而是……带着满满嘲讽的讥笑。

  本就窝火的璃音听了这句变得更加羞恼，她咬了咬牙，朝声音的来源瞪了过去，“你拐弯都不提前——”

  剩下的话被噎在了喉咙里。

  他依旧像平时那样将双臂拢在宽大的袖袍里，从容又惬意。只是这一回，她倒是不需要再通过声音来猜测他的表情了。

  他在笑，嘴角轻微勾起的弧度里，有着狂妄的影子。

  是什么时候把兜帽摘下来的呢，因为她一直垂着脑袋，所以完全没有注意到。

  璃音望着白的脸，因为和自己想象中的出入太大，而感到甚为别扭。

  那是一副不能用端正英俊等词汇来形容，却又让人觉得有些迷人的容貌。

  像海藻一般微微蜷曲的黑发，因为额发过长而显得有些阴郁。象征着刻薄的瘦削下巴与微弯的薄唇，翡翠色的犀利而细长的眼睛……单看五官，似乎还真是很难和好人——诶？！

  在他几缕额发的遮挡下，有什么东西反射出金属冰冷的光泽。

  璃音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辨认，瞳孔忽然剧烈收缩起来。

  她的食指颤抖地指向他，连同声音都在发颤：“你、你的左眼……”

  “……呵呵。”白仍是笑，唇际的笑容却阴沉了许多。

  他把自己那极宝贝的手从袖筒里拿了出来，撩起了左眼前的额发。

  那泛着金属光泽的部分，一下子暴露在璃音眼前。

  那是类似镜头的电子设备，覆盖在左眼的位置。眼眶周围的皮肤与其他部分有着明显的划分，呈现出一种新生皮肤的粉红色。

  如果她没看错，那个设备是嵌在眼眶里的。像是在——代替眼球。

  璃音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这也是，拜你亲爱的老师所赐哦。桌子被他猛地丢过来，将我的左眼完全破坏，真是坏脾气的人呢。”

  白像是说着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轻快的语调里听不出丝毫恨意。

  话毕，他转过身，重新拢好双臂，“走吧，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对不起。”

  他的身后传来小小的道歉声。

  虽然很想问她，“有什么值得道歉的呢”，但那一瞬心绪的波动让他放弃了这句台词。

  “小心别再撞墙了，不然该道歉的就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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