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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礼成


卢知府对商贾之家的秦家,心里到底是看不上的。

  只是碍于自己女儿拼死相嫁,勉强同意了这份亲事。

  秦家才把婚事办得如此奢华,只是再奢华,也不及二皇子这份贺礼来得重。

  秦恒宇恭谦的说道:“帮我谢过二皇子美意,公公快请上座喝杯喜酒。”

  两家长者这才明白,这份贺礼确实冲着秦恒宇去的。

  这小子藏得可真深,卢秦二老同时想道。

  高栓自当任务完成,急着入京,回礼道:“二皇子的心意秦公子已收到,年关将至宫里头忙得很,奴家不宜久留。”说完便匆匆忙忙离去。

  卢知府听公公如此说词,更是确定了贺礼就是冲着他家女婿来的。

  没想到女儿真是慧眼识良人,跟二皇子攀上关系。

  自己面上陡然沾了层龙气,一扫心中阴霾大为喜悦,笑眯眯的对着秦恒宇点了个头,颇为满意。

  秦恒宇依旧雅笑,这不明不白的贺礼,如同这婚事般,不爽不快,有些事和人自己真的没有办法左右……

  秦府外十丈之内,都是用高山上的青色精石铺成。赤色院墙与青色相辅相成气派凛凛,三开大门上秦府二字,是有名书法家顾东水遗作。

  入了府门便是前厅,每一处木工用料十分考究,都是上百年的古木珍材精雕细琢而成。梁宇窗檐上的鸟兽栩栩如生逼真灵动,花植也如活物一般散出淡淡清香,可见木匠的无双手艺和智慧。

  秦家大小花园若干,前客厅旁的花园种的都是些大气的牡丹,和象征君子的梅兰竹菊。

  饭厅外的花园外便是种些秋海棠、月季、夏枯草促进食欲之类的花草,寝房外面也是照着安神定心的植物在养。

  其它大大小小的花园,主人便随小妾们自己的喜爱去打理。从这些花园能看出这些小妾的性子,有的是一色玫瑰,有的偏爱些绿植。

  千亩豪府,长廊连小廊,回廊连通风雨廊,即便是下雨,走完秦府也淋不着,再说这秦府大到走完一天也费劲。

  秦老爷除正妻外,有五个小妾,小妾的宅子都是独门独院落在秦府中。说秦府是一座城也半点不夸张,这座府宅确实花了数不尽的金银和心思。

  秦老爷一共生得三儿五女,只可惜前两个儿子都在七八岁夭折了。

  秦恒宇是正房所生,一出生就成了家中珍宝,身后永远跟着五六个仆人,半点也舍不得他委屈伤着。

  就算养得如此精细,长到四五岁还像个豆牙一般娇弱无比。

  秦老爷很怕他也像哥哥们一样走上夭折的路。

  等他六岁生辰一过,便忍痛送去了仙鹤剑门,直到去年才彻底回府。

  云裳入府半月有余,下人们照顾很周全,只是近日来总不见表哥的身影。

  每次问下人秦恒宇可好,下人们总回避这个问题,一个忙字归结了所有,她心头隐隐忧思起来。

  秦夫人待她极好,总是带着云裳去街上挑些珠宝金银,一个劲的往周到奢华上面靠。

  明里暗里的和她说,秦家就小宇一个独苗,以后一定要多生儿女,要早早的生,不管将来如何都不会让云裳受委屈。

  云裳不傻,府里正在张灯结彩往喜庆上办,可是没有一人来同他说婚期何时,这中间到底出了何事。

  来秦府两月,一共见着秦恒宇不超过十回,面上也看不出来,得了何种毛病。

  他眸中如往常一样含情脉脉的看她,事事也精细入微,喜欢吃的日日轮着花样往她院子里送。

  虽三年不见,自幼两人相处的日子不算少。

  云裳总觉得他变了。

  那种偶尔失神的瞬间或者欲言又止的神态,她知道一定有事瞒着她。

  十一月初一,云裳百无聊赖的往鱼池子里投着鱼食,下人们送来了新娘服,一叠叠喜服用红布盖着整在床上。

  云裳看着新娘服半天未动,心里有些地方空空的,自己要出嫁了,云家却只有她一人。

  娘看不见她穿上喜服的害羞模样,也不能跟她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哥哥们也没办法实现他们一起送亲的愿望。

  下人见她发着愣,催促她试一下,不喜欢好拿去改。

  云裳理好了情绪,揭开红布。

  看到礼服的一瞬间,她几乎不敢相信。

  直到下人再次提醒,才发现身上不自觉的起了寒栗,她抖着手捏起新娘服,“秦恒宇在哪?”

  下人小声的说:“少爷,少爷忙.....”

  “在哪忙。”

  “在,在....”

  “叫他来见我。”

  云裳面对着床,下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听那声音又吓人得很,只好退去。

  下人退出去后,偷偷地往屋里看了几回,她始终保持着面对喜服那个姿势。

  不动也不语,站在那里两个时辰,直到秦恒宇来,她依旧如此。

  “裳儿。”

  秦恒宇知道已经瞒不下去了,小声的叫唤。

  见云裳没有反应,秦恒宇从后面抱住她,拢在大氅里。

  这里真的很温暖,只是不再属于她一个人。

  云裳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淡声说道:“别碰我。”

  这两个时辰她都在想,表哥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天下任何一个人伤她,她都无所谓。

  可是她是秦恒宇啊,是她从小到大从来都想嫁的那个人。

  是在大雪天会爬到枝头给她摘梅花,是在她调皮落水后想都不想就跟着跳下去,是想着法子逗她开心给她当马骑的那个人。

  他说过的话,怎么可以过眼就忘。

  “天下美酒,我要一坛坛给你寻来.....”

  “你看订亲的这块玉黄上有块白色,是不是像云做的衣裳,老天都觉得我们是金玉良缘。”

  “他日我若负你,必遭天遣.....”

  这些天他这么不对劲,云裳还怕他的身子出了问题,从来没往他想过会让她做妾。

  她把所有的失望,逼回了肚子里,转了个身,伸出冰凉的手指,摸着他的脸问:“为什么?难道我不如她美?”

  云裳仰着头,长长的睫毛像蝶翅在微微震动,泪珠不动声色滚落在软白光洁的面颊上。

  她怎么能不美,美得夺目,不遗余力的美。

  秦恒宇自知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君子,也做不到心无他物。

  只因为见过云裳的美,就再也没有美能入他的眼。

  “裳儿你听我说,不是让你做小妾……是平妻。”秦恒宇下意识地抿了下嘴,随后又补充道:“我知道你性子烈,一直不敢同你说。”

  秦恒恒向来沉得住气,此时脸上却一片慌乱,说话结结巴巴,还特别没底气。

  他可以任她打任她骂,送喜服送进来他就站在门外,等了两个时辰,一直在等她发泄,结果她像一座雕石,静静的站在那里。

  屋里屋外两个人,同心感受那份痛苦的煎熬,他实在熬不住了才进来面对。

  良禽择木而栖,他只不过想往上爬而已,商人再富也入不了贵籍。

  从小他看得比谁都透。

  这是他能想到两全其美最好的方式了,他能接受最坏的结果,是她嫁进来折磨他,他必甘之如饴。

  秦恒宇小心的去拉她的手,“裳儿,你想怎么样我都答应你,你这样子让我如何是好。”

  “表哥,我好像不认识你了,或许我从来就没认识过你,放我走吧。”

  云裳也没想到能说出这句。

  命运的爪牙向来不留情面,人总是要走到未来,才清楚无法挽回的过去有多珍贵,才能在发生问题的一瞬间,下定了决心。

  秦恒宇脸上再怎么做成伤心的样子,也撼动不了她想离开的心了。

  她真的没有力气了。

  没有力气和这无休无止的残忍命运对抗,她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

  生命仿佛被抽空,她抽出了手,眼里一片死气。

  “表哥,我过够了这刀子剜着皮肉的生活,自从云家出事,我一直靠着别人在生活。可是到最后什么都会消失,放我自由吧。”

  听到放我自由,秦恒宇不甘心的做着最后的挣扎,完全不管她的话说得多重。

  他把人紧紧地搂进怀里,生怕她真的消失了,“你不可以走,我们有婚约的,你们云家的家规是言出必行,裳儿你不可以走.....你不能言而无信。”

  云裳只是冷静地看着他,未置一语。

  秦恒宇一直语无伦次,反反复复的哭诉这些话。

  只是他何如都想不到,云裳会用那把怀霜抵着自己的脖子,摁出了血。

  “我不想死,但是你要逼我,我也真的不怕死。”

  她的声音很轻,意思却坚如磐石。

  十五岁她能一把火烧了云家,今天她就能一刀了结了自己。

  玄青子送她下山时说的话,这时特别清晰地浮现在脑子里:云裳不要用他人的恶来折磨自己,遇到不顺心的事,就惩戒回去。

  她没做错什么,他也是。

  她就算死,都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

  有的人天生就有洁癖,感情洁癖,她云裳正好算一个。

  想到这里,云裳一眼都没看过他,简单地收拾了几样衣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秦家。

  空荡荡的房子里面,几床整整齐齐地喜被和喜服灼伤了秦恒宇的眼。

  他疯了似的追了出去,没一会儿看到了人,就一直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他想等她走累了,等她想清楚了,就能等到她回头。

  她已经无处可去了,除了自己她别无选择。

  走了很久,芙蓉郡城边的黑山现出了模糊的山体,城里面的灯火渐渐稀疏,快出城了,也没等到云裳回头。

  他哑着声音叫了一声:裳儿。

  云裳回过头面色决绝,看了他一会,一刀插在他的手臂上,“云家的家规以后由我云裳定——有仇必报。”

  秦恒宇目瞪口呆。

  手臂上的鲜血顺着衣服流到了手掌上,他顾不上疼痛,还想再说什么。

  “表哥,”就听见云裳冷冷的喊了他一声,“不要再纠缠不清了,我们之间没必要你死我亡。”

  秦府婚房里,卢兰夕坐了好久,都没见秦恒宇掀喜帕。

  她娇羞的叫了一声,“恒宇。”

  秦恒宇应声,“嗯。”

  卢兰夕本想问,为何还不揭喜帕  ,但这样显得太急切,不符合名门官家的做派,就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何德何能娶你为妻。”

  秦恒宇心中遐想,这辈子他最会的就是看人。

  把见什么人说什么话,练就得登峰造极,活到二十二岁唯一没法子的就是云裳。

  从她生下来第一天,他就捏着她的脸说,长大我要娶你。

  从此往后事事顺着她,从来不会用半点心计。

  深知她的性子,也想过这样的后果,便先和云裳说了,得到的答案这般明了。

  卢兰夕这边,他有一百种方式说服她,没想到面对云裳他输得一败涂地。

  卢兰夕听得心里甜蜜,说:“自然是姻缘天注定。”

  秦恒宇用玉如意,掀开了盖头,“对,天注定。”

  如果云家还在,他也许会断了向上跨的念想。

  红烛燃尽,礼成天合。

  客栈内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个二十来岁样貌平凡的男子,对着窗台上的红衣女子叫道:“云小姐,我娘做了你最喜欢吃的鲜鱼汤,正等着你呢。”

  云裳身子动了动,没有要回头的意思,下巴抵在窗台上问:“你们什么时候去京都。”

  “本来应该守孝三年的。”

  男子顿了一下,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说:“京都的生意刚刚开始,也放不下,准备过了孟春就走  。”

  云裳这才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回家吃鱼。”

  李寅看到云裳对着他笑,心像长了脚似的跳到了喉咙。他真怕这活蹦乱跳的玩意从口里出来,赶紧抿住了嘴。

  谁叫他到遇到云裳,一个多月也没见她笑过。

  这一笑,还得了。

  把生意从怀娄城转去京都后,见过不少美人,和她比起来,那些女子像是在玩弄美貌权柄的路上奋力奔跑,也只是初窥门径。

  云小姐的美浑然自成,已经腌入味了。

  李寅能在芙蓉郡再见到她,这是几世修来的运气,知道她不会喜欢自己,跟着他也只是想去京都。

  但是只要在她身边,哪怕肝脑涂地也是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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