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季安摇头失笑，几乎找不出词儿来形容蛮老道这行为了。

  “只是……”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到了这会儿，萧季安倒是觉得有几分好奇，也不急着离开，继续看着蛮老道在那装模作样，镜中人虔诚膜拜依旧。

  稍顷，镜中那个美丽的女子起身，从塑像供桌上取下了一张写满字的符箓样纸张，合在掌中叩拜了一番，徐徐点燃。

  在点燃符纸的同时，女子双手放开，符纸一边燃烧着，一边乘风而动，飞天而起，飘飘乎直上九天。

  当其燃烧殆尽后，一抹由字符组成的金光扑入了铜镜当中。

  “咦？！”

  萧季安神色一动，再不是寻常看戏模样。

  那头金光入镜，在蛮老道洞府中的那面铜镜上，一串串的字迹浮现了出来。

  虽然萧季安并不懂得那种文字，也就无法明白对方是在说什么，然而单单这沟通的手段，便让他为之动容。

  “哎~”

  看着镜面上浮现出来的文字，蛮老道叹息一声，很是奇怪地回头看了萧季安一眼，接着伸手在镜面上一指。

  顿时，几行类似的文字在镜面上一闪而逝。

  萧季安被蛮老道那一眼看得毛骨悚然，想要开口发问吧，蛮老道又好像忘记了他的存在一般。

  老道自顾自地在那皱着眉头沉吟好久，终于一咬牙，从手腕上褪下了一个古朴晦暗的镯子。

  “疾！”

  蛮老道大喝一声，口中一股清气吐出，扑在晦暗镯子上，仿佛无形的手掌,  将其推入了镜面中。

  萧季安的眼睛,  陡然睁得大了。

  在他的目视下，那晦暗镯子并没有撞在铜镜上弹开，在其触碰到镜面的时候，铜镜上波光粼粼,  竟似化镜面如同水面一般。

  譬如小石子没入湖泊当中,  转瞬无踪，那晦暗镯子亦随着镜面波光变幻,  消失在了蛮老道的洞府内。

  这一幕出乎了萧季安的想象,  他豁然抬起头来，望向了墙壁上倒映出的那幅镜中景象。

  “果然！”

  镜子中显现出来的,  正是那个美丽女子双手从供桌上取下了一枚镯子,  赫然是蛮道人刚刚送出的那枚。

  “好手段啊！”

  萧季安啧啧称奇，再看向蛮老道的时候，却是咯噔一下,  心中一惊。

  这个时候的蛮老道，向来红光满面的脸庞上光泽暗淡了不少，一把虬髯都在微微颤动着，好像随时都可能维持不住那副仙风道骨模样一般。

  “罢了。”

  只见得蛮老道长叹一声，衣袖一拂，铜镜从空中落下，映照在洞府墙壁上的光影亦随之消散。

  把铜镜小心地放着,  蛮老道一脚把旁边的香炉还有能发出道歌声音的奇石一并踹飞，三下两下扒掉身上的华丽道袍，瞬间恢复了原本模样。

  “自在。”

  蛮老道舒服地伸伸懒腰，不知道从哪里又摸出了一葫芦酒来，鲸吞牛饮,  眨眼间葫芦就见底了。

  “痛快，痛快~”

  当他大呼小叫的时候,  萧季安信手将手上还没喝完的酒葫芦抛了回去，担忧地问道：“老道,  你没事吧？”

  现在的蛮老道倒是没有了那副长太息以掩涕兮的模样，可脸色、气息,  都有几分不对劲。

  萧季安算是明白过来了，想必刚刚那短短时间的沟通，还有晦暗镯子的传递,  消耗了蛮老道相当多的力量啊。

  蛮老道好歹也是神通境强者,  体内蕴含的神力不知道是他现在的多少倍，老道自己尤如此,  换成自己怕是直接就被抽成了人干了。

  看到蛮老道的惨状，萧季安心中也暂熄了向其讨要这法门的心思。

  这老道士似乎沉浸入了某种情绪当中，自个儿手头上的酒喝光了，接过萧季安抛过来的又是一饮而尽，随后呆呆坐了，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那种怅然神色，于平时模样迥异。

  好半晌，蛮老道恢复了正常，一摇晃酒葫芦发现空了，随手抛下，抬起头来正好与萧季安的目光相对。

  “咦？”蛮老道诧异无比，“师弟你怎么不喝啊？”

  “……”

  萧季安哭笑不得，只得伸手指了指被蛮老道扔在地上，正咕噜噜地滚动着的空葫芦。

  “呃~”

  老道士摸了摸脑袋，讪讪然转移了话题：“师弟啊，你是不是很奇怪？”

  “嗯。”萧季安点了点头，问道：“刚刚，那是怎么回事？”

  蛮老道摇了摇头，叹息道：“师弟你想必也知道了，老道我不是源天本土人士。”

  萧季安微微颔首，这点从半年前他由四法界来到源天，第一次见到蛮老道时，由其余神通境强者的反应就大致猜到了。

  这件事情，他接触的归元宗人无论是剑神吴起还是厉若海他们四个师兄弟，都不怎么提起，倒也不知道详细。

  “老道本是诸天小世界中，一方没有人知晓的小世界出生……”

  蛮老道许是谈性来了，将他的出身来历娓娓道来。

  原来,  蛮老道本是一方小世界中人,  由于天资卓绝,  堪称那方小世界罕有的惊才绝艳之士,  百年苦修，竟是触摸到了那方小世界力量的上限。

  蛮老道出生的那方小世界，其力量体系以仙道为名，意思是修炼的顶点，应当是成就所谓的仙人。

  古老相传，当修为提升到世界所能容纳的巅峰后，再做突破，随后渡过天劫，破碎虚空，飞升仙界。

  蛮老道，就是那方世界最近一个“飞升仙界”的强者。

  到了源天之后，他才知晓，所谓的仙界，就是诸天的中心——源天；一生孜孜以求的仙道，不过是诸天世界万千大道之一，远远不是他想象中的直指大道的法门。

  诸天万界，神通为尊，所谓仙道，不过旁门！

  幸好的是，蛮老道那方小世界流传的仙道手段，有不少在融会贯通之后，也能在源天中施展出来，发挥出一定的威力。

  这老道便靠着卓绝的天赋，外加改头换面的仙道手段，一步步提高，终于修炼到了神通境界。

  说到这里，蛮老道又是叹息一声，今天萧季安听得他叹息，比起此前半年加起来都还要多上十倍有余。

  “哎，那铜镜是老道‘飞升’之前留下的手段，一直到老道修炼到神通境界后，才得以跟老家联络。”

  蛮老道满脸的苦笑：“他们不知道啊，以为老道我还真是在仙界享着无量清福，可以与天地同寿，却不曾明白这个世界的真相。”

  “那里，太小了。”

  “所以每隔十年，老道留在那方世界的衣钵和后人焚香祷告的时候，老道总要给予些帮助  。”

  萧季安点了点头，他出身小界，自然明白那些小世界中人的想法。

  来到源天后，眼界大开，回首再看，方觉其谬。

  “萧师弟啊，你可知晓，其实老道我很羡慕你啊。”

  蛮老道说着说着，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让他顿时愕然。

  “你出身四法界，我等小世界飞升上来的，先天上与你就有亲近感觉，故而老道也喜欢跟你喝酒聊天。”

  “你又是源天归元萧家嫡系后人，本土人士也当你是自己人。”

  “啧啧啧，这待遇，老道我很羡慕啊。”

  蛮老道啧啧有声，欣羡之色溢于言表。

  萧季安经他一说，这才发现果然如此。他到源天以来，见识过师尊古意、大慈悲菩萨、莫武宗这样的万寿境宗师，也与剑神吴起、杀生和尚、萧凌风等等神通强者有过来往……

  这些人无论强弱亲近远疏，并没有人将他当做异类排斥，正相反，多有拉拢之意。

  与他相比，蛮老道在归元宗的处境就要差得多了。

  源天本土的神通境强者，不乏看不起他这般飞升上来的小世界土着，故而好友寥寥，只与剑神吴起交好。

  这也导致了老道士沉溺于酿酒豪饮，性喜寻芳揽胜，探索古迹的行为。

  “原来如此。”

  沉默了一下，萧季安有些明白他为什么将后人供奉看得那么重了，表现那么怪异了。

  同时，一种无法言说清楚的情绪涌上了心头。

  “无数小世界中旷古绝今的天才们，将飞升视为毕生之目标。”

  “不知道古今多少豪杰，为一窥上界风光而殚精竭虑，无所不为。”

  “我呢，轻易地就有人接引来到了源天，并且取得了源天本土中人都孜孜以求的身份和地位……”

  有对比，才有感触，一时间，他自己琢磨不透到底是什么样一种感觉了。

  在萧季安感慨之际，蛮老道自嘲地笑笑，道：“罢了罢了，不说这些。”

  “师弟啊，听说你静极思动，想要出去走走了？”

  “是的。”萧季安诧异地挑了挑眉毛，惊讶这老道士的消息灵通。

  “那你还记得，当初老道士我送给你的见面礼吗？”

  蛮老道有点不好意思，远古大宗门传承，听起来好听，然而在源天强者看来，确实是不值一提啊。

  萧季安点了点头，以示记得，同时不免有些郝然。

  当日听了一众神通境强者有关于“谁言古胜今”的言论后，他对古代传承的念头也就淡了，  加上来到源天后经历的事情又多，竟是将其忘到了脑后。

  “听说古师伯把他少年时的法兵七宝指环给你了？

  不等他回答，蛮老道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既然要出门，那就难免要与人动手，老道送出的那玩意儿虽然不值一提，却与七宝指环是绝配。”

  话到这里，点到为止，蛮老道不再提起此事，与之又闲谈了片刻，一起饮尽了一葫芦酒，便告辞离开了。

  从蛮老道的洞府，至回到剑神山庄的一路上，他总感觉蛮老道似乎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一时间又不得解，只得暂时放下了。

  回到了房中，翻找出了当日蛮老道赠送的见面礼。

  他将这颗鹅卵石模样的传承石在手中摩挲了一阵，随后缓缓贴向了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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