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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服伺老三


第二天一早,老大进城,到银行取了钱,下半晌才赶了回来。

  进了院,径直到老三屋里,把钱倒在炕上,让老三清点。

  老三也不清点,急急把钱收起来,揣上一块大洋,慌忙急乱地往四斜子家去了。

  连着抽了两泡,过足了瘾,浑身舒坦得汗毛都想叫出声来。

  老三起身下炕,要了两个菜,半斤老烧,风卷残云般吃喝殆尽。只留下两块肥肉,几口米饭,拨到从家里带来的大海碗里,迈着六亲不认步阀,赶回家去。

  二瘸从半下午开始,就支起耳朵,探听西院的动静,两眼也时不时地往街上瞄着。见老三回来了,赶紧起身,出门跟着到了西院,径直到了老三屋里。

  老三刚把碗放下,拿小勺挖饭菜喂孩子。

  这孩子从父母身上遗传了好胃口,刚一周岁多点,饭量却出奇地好,也不挑食。自打春天,老三给孩子订了羊奶,这孩子就开始上膘。

  等到能吃辅食了,老三每日都给他带些鱼肉荤腥,把这孩子造得挺胖。平日也不闹人,吃饱了就睡,一睡就是小半天。

  二瘸子进屋,见老三正在喂孩子,赶紧凑了过去,媚着脸笑道,“宝平这孩子,怪待亲了。你看,这小脸胖嘟嘟的,这小下巴,又方又圆,将来一准有出息。老三,将来你指定能得宝平的济。”

  说完,拿手轻摸了摸孩子下巴。这是孩子出生后,二大爷头一回拿正眼看他。

  老三知道,二哥今儿个,指定不是来看孩子的,便不想听他絮叨,问道,“什么事?二哥。”

  二瘸子见老三问了,收起笑来,停了夸奖孩子,半拉屁股坐在炕沿上,脸上像挺生气地说,“那什么,老三,我听说,你见天上四斜子家去抽烟吃饭,那得祸祸多少钱呀?

  “四斜子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比他家老辈人还歹毒,又奸又坏。你把钱往他家扔,那不白白糟塌啦?

  “咱爹活着时,最恨梨树园的人啦。咱爹常说,咱家老辈人,就让他家祸祸过。眼面前,你又让他家祸祸着,咱爹要是在那边知道了这事,该气成什么样呀?”

  眼下,老三和大烟,已成生死兄弟,谁要是现在劝他戒瘾,那可真是跟杀父之仇一样。基本上是对牛弹琴,说什么都是耳旁风,根本听不进去。

  更何况老三平日,又看不上老二。这会儿,听老二说了这些,跟没听见一样。

  “那有什么办法?”老三嘟囔道,“眼面前,咱吴家沟,除了梨树园四斜子,还有谁家,能把吃、喝、抽的事,都办全囫了?”

  听老三说了这话,二瘸子跟着说,“老三,大烟这东西,可是个败家的祸根。咱爹活着时,就常跟咱说过,说咱爷早年,就是让梨树园吴矬子勾引的,沾上那玩意,后来就败了家。

  “二哥的意思是,眼面前,你要是能戒,就把它给戒了。要是实在戒不了呢,那你也要合计着省点钱,便宜地买些,自己回家来抽。

  “我听说,四斜子卖的烟土,是一块大洋五泡,你知道这玩意在城里是多少钱吗?”

  “不知道。”老三说。

  “一块大洋六泡,”二瘸子紧着说,“你看,在城里,一块大洋,就能多买一泡,可比四斜子家强多啦。你要是想买,二哥进城上货时,可以帮你带一些。”

  “可是,”老三说,“我听说,烟土这玩意,有好有赖。你那一块大洋六泡,力道能比得上四斜子家,那一块大洋五泡的?”

  “嗨,力道怎么不一样?”二瘸子紧着说,“你这样吧,老三,你等二哥给你带回来一些,你自个儿试试,不就知道啦?”

  “可我这儿没有烟灯,拿什么试?”老三说。

  “嗨,一支烟灯才几个钱?你等二哥送你一支就是啦。”

  “那中,你先帮我带点儿回来,我先试试。要是力道跟四斜子家的一样,那往后就让你给我带吧。左右一样花钱,在哪儿花都一样。”

  一向互看不顺眼的兄弟二人,这会儿总算找到了共同语言。

  傍晚,大嫂正在灶上忙晚饭。一个人影,在院子里晃了一下。转脸看时,见是老二,进了大门,正往老三屋里去。

  大嫂心里咯噔一下,像正在偷东西时,被人抓了现行,开始焦躁起来。

  老大媳妇最先想到的是,刚刚买了老三的地,捡了个大便宜。老二必是不甘心,这会儿,到老三屋里嚼舌头去了。

  一时心乱如麻,也没心思做晚饭了,眼睛不时往下院瞄着。直等过了一会儿,见二瘸子从老三屋里出来,走出大门。老大媳妇心里还是平静不下。直等男人卸了车,回到家里,心里才稍稍安稳一些。

  老大卸完车,把牲口拴好,先给牲口添了一和草,回到上屋。见饭菜已经摆好,坐在炕头,吃了起来。

  刚吃过两口,妻子也过来,坐在炕沿,端起饭碗,将吃没吃,心里装着事,到底忍不住,开口说,“傍晚做饭时,我看见东院的老二,到老三屋里待了一会儿,也不知他去干什么?”

  丈夫听了,一口饭没吞下,噎在嗓眼儿里。心里也咯噔一下,像正在偷东西时被人抓着了,一时也慌乱得厉害。

  这两天,老大心里迷离莫勒的,总觉着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人面上抬不起头来。

  老三这地,到底该不该买?他心里这会儿,还是没能清理明白。老二这会儿又去找老三,会不会是为了地的事?可是,真的要把老三这地,匀一半给老二,老大心里,还真的有些不甘呢。

  愣了一会儿,待嗓眼儿里的东西吞了下去,老大才稳了稳神,接着吃饭。

  “你说老二,”媳妇吃了一口饭,看丈夫脸色平稳下来,问了一句,“会不会是去跟老三嚼舌头,想搅了咱买地这事?”

  “不会吧。”丈夫说,“在早,他背地里都干了些什么,别人不清楚,他自己还不清楚?他以为我和老三都是彪子,好耍弄?他就不怕我和老三跟他翻旧账?”

  “那他这功夫,去找老三,会是什么事呢?”妻子又问。

  “管他呢。”丈夫说,“反正不会是什么好事。他能干出什么好事来?不用理他!”

  这句说完,两口子不再说什么,闷头吃饭。

  吃过晚饭,老大坐在炕头抽烟。一袋烟抽完,见媳妇把桌子收拾完,才起身下地,穿鞋出去,到牲口圈给马添夜草。

  出了马圈,见老三屋里还亮着灯,老大心里到底不安实,抬脚到了老三屋里。

  宝平已经睡下,老三正把孩子的换洗褯子拿在手里,借着灯光捉虱子。看见一个虱子,就用两个大拇指指甲去挤兑,听见“咯吱”一声,溅出血汁,才算完事。接着又去捉下一个。

  “干什么呐?”大哥问了一声,侧身坐在炕沿。

  “这两天,虱子有点多,咬得孩子睡不安实,我给捉捉。”老三边捉虱子,边说。

  见老三不再吱声,老大按耐不住,问道,“老二傍晚,来干什么?”

  “昂,他要帮我买点东西,”老三说,“他说他能买到便宜的。”

  “什么东西?”老大听过,心里也安实了一些,随口问道,“他能买到什么便宜的东西?”

  “烟土。”老三也不避讳,说道。

  “什么?”老大听过,着实吃了惊。心想这老二,简直是没治了,都是同母兄弟,老三如今都落难到这地步了。你当兄长的,不能帮他,也就算啦,怎么能趁火打劫,眼睁睁看着老三往火坑里跳,不去救他,反倒站火坑边上,又踹上一脚,把老三往火坑踢?

  老大这会儿,是又气又恨,数落起老三,“老三,大烟这东西,就是个败家的祸根,远的不用说,你就看看咱吴家沟,哪个大烟鬼最终得好啦?你不看别的,就是看在宝平的面儿上,就不能发发狠,把那玩意给戒啦?”

  “嗨,大哥,你说的这些,我都懂,可就是不管用。你现在,就算要了我的命,我也戒不了这口瘾。真的,大哥,你就别费口舌啦。”

  “可是,你把家败啦,将来,宝平长大了,怎么办呀?”老大声音拔高了问道。

  “嘿,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老三觉着话还没说透,跟着又补了一句,“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码头自然直。”

  “好好的一个家,叫你给败了,不给孩子留下一点什么,还腆着屄脸在这里吧吧,那你就是个畜牲!”大哥骂道。

  “嘿,畜牲就畜牲吧,”老三一点儿也没耽误捉虱子,自言自语似的说道。

  见说硬话不管用,大哥又放低了声音,哀求道,“老三,你要是能把那玩意给戒了,哥把那些地都还给你。跟哥把地种好了,等把宝平养大了,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到了那会儿,你再作。到了那会儿,不管你怎么作,哥保准不待说你一句的,行不行?”

  “嗨,哥,我不说了吗?你这会儿,就是要了我的命,我也戒不掉这口瘾。你还是别再糟塌吐沫啦。”

  老大气得不行,转身出去了。

  回到屋里,见媳妇正在焐被,忍不住又数落起老二。“你说老二这驴进的,真的太不是物儿。老三抽大烟,那明明就是个无底洞,你不去劝他,也就罢了。老二可倒好,竟打起了老三的主意!”

  老大媳妇正为老二傍晚到老三屋里的事闹心,这会儿听丈夫这样说,紧着问道,“老二到老三屋里,干什么去啦?”

  “干什么?他能干什么好事?”丈夫边脱鞋边说,“他说,他能帮老三买到便宜的大烟,要帮老三买烟土呢。”

  知道老二到老三屋里,是为了这事,大嫂心里反倒安稳下来,不再闹腾。停了停,说道,“左右老三手里的钱,早晚都得花在大烟上。依我看,花在哪里都一样。老二愿帮他买,就帮他买吧,你也用不着为这事上火。”

  听媳妇说了这话,老大心里不乐意了,说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大烟那东西,是败家的祸根,老二这不是诚心帮着老三败家吗?”

  “那又有什么办法?老二不帮他买,老三当不了到四斜子家去,你又能怎么样?”

  眼见说不了媳妇,何况媳妇眼下,又有老三护着,老大也不敢把媳妇怎么样。听媳妇这样说,老大气得不再说话,钻进被窝,蒙头睡下。

  第二天早起,二瘸子急忙忙进了城,到了药局,把老三要用的东西,一并买了回来。

  下半晌,二瘸子从城里回来,来不及回家,先到老三屋里。

  老三上午在四斜子家抽过两泡,这会儿烟劲儿将过,正要起身到四斜子家再抽两泡。

  见二哥进来,估计货买回来了,急着问道,“都带回来啦?”

  “带回来啦。”二瘸子媚着脸道,“都在这。”

  边说,边把褡裢放到炕上,先从褡裢里掏出烟枪烟灯,递给老三。

  老三接过烟枪,见是黄铜做的,铮明瓦亮,心里高兴,把玩了一会儿,急着又问,“那些东西呢?”

  “都在这儿。”二瘸子说着,从褡裢里往外掏烟土。

  烟土用蜡纸裹着,像一颗颗中药丸子。二瘸子边掏边数道,“一五,一十,十五,二十......”

  老三并不理会二瘸子查数,着急巴拉地跳下炕去,往烟灯里加了油,回到炕上,点上烟灯,急咔咔剥开一丸烟土,装进烟枪,靠近烟灯,燃着后,紧着连吸几大口,觉着过了瘾,才缓了下来,有滋有味地吸食起来。

  二瘸子查清了数,整整六十丸。见老三并不理他,心里有些不托底,眼睛盯着老三,看老三一口一口,慢慢地吸烟。

  直等老三把一泡烟土烧净,吹灭烟灯,见老三眉心舒展,神色泰然,二瘸子才媚着脸问,“怎么样?”

  “还行。”老三躺在炕上,懒洋洋说道。

  二瘸子心里,这才蹋实下来。指了指炕上那堆小药丸,说,“都在这儿。老三,你自个儿再查查,加上你刚刚抽的,统共六十丸。”

  老三知道,老二这是急着和他清账呢。也不起身,一只胳膊撑在炕上,另一只手伸向炕头被垛下的褡裢,从中掏出大洋,点出十块,递给老二。

  二瘸子接过大洋,点了一下,正好十块。装进褡裢,随口问道,“这些,够你抽多长时间?”

  “十来天吧。”老三重新躺下,细细品味过瘾的滋味,顺口应了一声。

  “那行,等过几天,二哥再给你买些回来。”

  说完,挎上褡裢,起身回去了。

  这买卖做得,真是痛快,换手之间,净赚四块大洋,天底下,还有什么买卖以比这买卖更赚钱呢?二瘸子走路时,两脚有些飘了,摇摆的幅度,明显比往日减轻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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