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止然站在透明的落地窗前，春意正浓，微风卷起几片桃花的花瓣，将它们铺洒在泥土里。他握了握拳头，苏幕遮已经失踪了三天了。

他派了许多人去找，可是一无所获，线索被欧阳华全部切断了。

他缓缓地坐在沙发上，曾经她就那样不老实地依偎在他的怀里，他从未想过那抹粲然会这样猝不及防得离他而去。她给了他一世的温柔与期许，他给了她全部的柔情与身心。

可是算来算去，竟然忽略了最可怖的人心。

“六爷，还是没有找到！二爷那边我也去问了，他说压根没有接到少夫人要与他吃饭的邀请。我想这一切都是欧阳华在操作，他到底把少夫人弄到哪里去了？！”

慕止然不动声色，面上无悲无喜。

“我刚才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六爷是指……”

“苏莱归。”

慕止然抬了眸子，酩彦不觉怔了怔，他从未见过慕止然如此冰凉，如此没有光亮的眼神。他不知该怎么安慰慕止然，也想不明白为何欧阳华会去帮助苏莱归。

“近日欧阳先生因为武勤的事情弄得焦头烂额，武勤并不是真心抗战，他更担心的是自己的利益受到损害。高凌因为此事和武勤意见不合，离了军队。苏莱归已然成了武勤最信任的人。欧阳先生要想劝说武勤，自然会找苏莱归。”

酩彦点了点头，恍然大悟。

“你去打听一下，近日武勤有什么动作，如果他又坚持抗战，那么我就没有猜错！另外，再派上几十个弟兄，往汀州的方向去找，苏莱归很有可能把幕遮藏在那里的某个地方！”

“是！”

酩彦佩服地点了点头，他瞧着慕止然的侧颜，虽然微微有些疲惫，虽然内心很是翻涌，可是面上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慕止然遇事时的冷静让他无比佩服，那不被情绪吞没的理智操纵着慕止然浑身的每一个细胞，慕止然深深地知道，只有保持清醒，才能更快地掌握住所有的讯息，达成目的。

救出苏幕遮，就是他的目的。

“六爷，我有一件事情……欧阳华那里，我们以后还要跟他来往吗？”

慕止然半阖眼睑，让人一下窥不清楚他的情绪。他斜斜地倚靠在沙发上，修长的手指搭在额前，似乎很是疲惫，只是声音仍如和煦的清风，又如温润的玉石。

“一码事归一码事，欧阳先生心里也是苦痛的，这我了解。现在正是抗日之际，我们最好不要出什么嫌隙了，而且魏东仁和我还有家仇，欧阳华的力量我也是需要的。”

酩彦点了点头，退下去办事了。

慕止然缓缓地呼了一口气，还没休息片刻，便听琳琪的声音传了过来。

“六少爷，表小姐来了，我说您昏迷了，至今未醒，可她硬是要冲进来见您一面，我怎么样都拦不住她，我……”

“让她进来。”

琳琪张了张嘴，微微有些惊讶，只听慕止然又重复了一遍，“让她进来。”

“是……”

蓝铃月被带了进来，这间屋子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是第几次来了，反正总共也只来了两三次。但她却清楚得记得这房间中的每一砖每一瓦，就好像她在这里生活过一般。

今日她特意打扮了一番，苏莱归去了电话，通知她，慕止然应该已经醒了又或者是他根本就没有昏迷。

她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内心不知道有多么欣喜，她知道苏莱归已经得手了，这更是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希望，她抿了抿唇，心头交织着紧张与兴奋两种情绪。

“表哥。”她轻轻唤了一声。

慕止然微微抬了眸，没有她期待的温柔，没有她熟悉的清冷，他的眸中是一片深深的厌恶与拒绝，让她一时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反应。

半晌，慕止然轻轻开口，“有什么事情？”

“我……我就是想看看表哥，看看表哥身体有没有好上一些……”

慕止然扬了扬唇角，站起了身，缓缓接近她，他难得与她的距离这么近，她可以清楚看见他清亮的瞳孔，看见他微微眨动的睫毛，可是他身上却散发着拒人千里的气息，让她不由地向后退去。

“把苏莱归的电话号码给我。”

“什么……”她心下慌乱，不知道自己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竟让他看出来，她与苏莱归一直是有联络的。

慕止然的声音凉得厉害，“把苏莱归的电话号码给我。”

没有询问，没有质疑，他是如此得肯定，好像早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样。她摇了摇头，低下眸子，不敢看他。

“我……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是吗？”慕止然声音中的冷意如七尺寒冰，“表妹，我记得你是信教的，你的主没有告诉过你不要撒谎吗？你的主又有没有告诉过你，你这样的行为是要下地狱的？”

蓝铃月浑身一怔，她没有想到慕止然会说出这样冷绝的话来！这样寒入骨髓，一点点地啃噬掉了她的心智。

她很怕，但是她没有错，她的主是不会惩罚她的！她只是在追求自己的幸福罢了！为什么主会惩罚一个追求幸福的人！

“你和苏莱归的交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慕止然淡淡地看着她，“一定是苏莱归带走了幕遮，不然你也不会知道我没有昏迷，也不会非要见我了。表妹，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苏莱归把幕遮带去了哪里。”

蓝铃月颓然似的摇了摇头，苏莱归怎么会告诉她这么细节的东西？她的心里突然长出了一只有毒的蜘蛛，那蜘蛛结出了密密麻麻的网，将她的心灵狠狠罩住。

她隐忍了这么久，等待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看见了曙光，而这曙光却被面前这个男人，她深深爱着的这个男人，不留情面地摧毁了。

她爱他，从小就爱他。苏莱归告诉了她慕止然的身世，她却更加爱她了。

可是他不但屡次拒绝她，屡次践踏她引以为傲的自尊，如今甚至连看都不愿意看见她。她不知道她哪里错了，或许她没有错，只是爱错了，可是爱一个人，真的能受掌控吗？

蓝铃月的眸中闪过一丝恨意，那是她褪去了大家闺秀的外表，露出了人性的獠牙。

她恨他！非常非常恨他！她也恨苏幕遮！她恨这个世界，恨所有的人！

“我不会告诉你苏莱归在哪里，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她快步走向餐桌，拿起那把水果刀，慕止然蹙了蹙眉，急忙去夺。她却凄凄一笑，将刀口准确无误地插入了自己的心房之中。

“表妹，你……”

慕止然接住她倒下来的身子，她的血流了一地，形成了一条刺眼的长河，流向了不知名的远方。

他看她的眼神中，有着惊讶，有着悲伤，有着无奈，有太多太多她之前从未感受过的情绪。她突然觉得自己赢了，拼劲最后的一点力气，狂笑了起来。

“表哥，我爸爸知道我来你这里了，我是死在你家的，你逃不脱干系。过不了多少时间，警察就会来带走你，你会被盘问，会被调查，会耽误掉很多很多的时间，你找不到苏幕遮的，永远都找不到，哈哈哈……”

她的笑声凄厉又悲惨，回荡在空气之中，可怖又可叹。

静岚与琳琪听到了动静，忙从楼上赶了下来，见到楼下的这一幕，惊得不知所措。琳琪当场就昏死过去，静岚跟在苏幕遮身边许多年，倒是练了一身本领，此刻心中虽然害怕，但仍不动声色，她明白，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姑爷！蓝小姐怎么自杀了？过会儿警署的人来了，我可以作证，此事与你无关。”

“就算与我无关，我仍旧要被带去审问一阵子。”

慕止然白色的衬衫已经被鲜艳的红染成了另一种模样，散落的时光落在被浸透了的羊绒地毯上，那些长满了青苔的回忆慢慢剥落，他想起了小时候对蓝铃月的疏离与冷漠，竟生了一股无限的苍凉。

一阵敲门声，准确的来说，是砸门声，传了过来。

慕止然蹙了蹙眉头，静岚提高嗓音，问了一句，“谁啊？！”

“警署的！开门！”

静岚已然慌了阵脚，“姑爷，我们……我们该怎么办？”

慕止然还没有说话，只听大门被轰隆一下用重物敲碎，满地的狼藉。他与苏幕遮存放着无比美好回忆的房屋，就这样被硬生生地抹去了痕迹。

警署的带头人员冷冷地看着他，他皱了皱眉头，只听几声咔咔咔的快门声响起，捕捉了此时他无法说清楚的情况。

“慕六少爷，请跟我们走一趟吧，这里可不是您的法租界，这里是公共租界，您不得不走。”

慕止然扬了扬唇角，轻轻将蓝铃月放了下来。静岚急切地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些警署人员。

“你们不可以带走他的！”

“他可是犯罪嫌疑人，我们当然要带回去好好审讯！带走！”

这是有人设计的！这是有人设计过的！静岚的大脑里来来回回重复着这样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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