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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来了


天龙二十五年,腊月三十。

  京都皇城。

  这一年来,关于铭王与他曾经盛宠至极的侧妃之间不时令人唏嘘的“爱恨纠葛”,给京都百姓平添了不少茶饭话题。而侧王妃杜氏因妒劫持正妃,后逃之夭夭一事,事隔三月后,犹如浮萍幻影,似乎也被人渐渐抛诸脑后。

  当初,皇帝陛下初闻此事,震怒不亚于当日赵氏逃婚之初。也曾“装模作样”下令缉捕杜凌萱,后幸得正妃娘娘贤德大义,不计前嫌,亲口为罪妃杜氏求情,才使得皇帝陛下手下留情,答应留她一条贱命。

  但明旨示下:杜氏劫持公主,罪不可赦,自此诛出长胜将军杜氏之门。并休之,永不得回京。

  因少将军杜鸿千及时辑破青浦县一案,将军府有功于社稷,且不知罪妃杜氏之罪,不予同罪论处。

  铭王府,清风阁书房。

  “属下无能,望主子责罚。”鹰赫跪于案前,素来冷漠的脸上浮出几分愧色。

  月影楼派出去查询杜凌萱下落的人,三个月以来,一无所获不说,还被一股不知名的暗势力全部截杀,加之楼主被段铭爵暗地里处处打压,可谓是内外俱损。如今竟有些伤了元气。

  而他对那股暗势力,丝毫探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这让他隐隐有些挫败,毕竟,月影楼在江湖上的势力,无人敢小觑。

  近半年来,素来不问江湖纷争的曦月教日渐壮大,他也曾怀疑过。

  可,曦月教与月影楼一向井水不犯河水,他查了一月无果后,只得悻悻回来复命。

  “废物!”段铭枫冷厉的眸子微微一眯,身前的紫铜香炉香炉便被他狠狠摔了出去。杜凌萱已经失踪了三月有余,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月影楼竟然还查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养这群饭桶何用?

  杜凌萱失踪后,夏乔楚竟然带着莫离逃出王府,虽被府兵追杀掉下悬崖。却也因为那贱奴对他保留德妃一事,在德妃生辰之日,让段天煜瞧出了破绽,对他有了防备,暗中放任段铭爵四处打压他。本来已经胜券在握的位置,如今损了不少势力,还得受那老匹夫的压制。

  一想到此,段铭枫便怒气中烧,恨不能即刻去拔剑了那老匹夫性命。

  “主子息怒!”鹰赫纹丝不动地跪于地上,默默忍受头顶怒气的同时,瞥了一眼身侧的狼藉,蹙了蹙眉。

  他实在费解,当初留下杜凌萱性命,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如今,她既然识相消失,省却了不少麻烦,主子为何还要为她折损兵力?

  难道,主子真的对那个女人上了心…

  他实在是为茹侧妃感到不值。走了一个杜凌萱,又来一个蓝月姬,主子待茹侧妃,委实让人不平。

  “传本座之命,月影楼坐下青、蓝两大执事携坐下弟子乔装府兵秘密入京待命。”半晌,段铭枫额上的青筋渐渐平复,敛眉垂目之间,沉声令道。

  眼下,还不是动段天煜的好时机。万不可再让他瞧出什么破绽,寻找杜凌萱之事,只得暂缓了。

  “那寻侧王妃之事?”鹰赫眸子里闪过一抹亮色,不确定地问道。

  楼主是想通了?

  “待临江督查一事完结,铲除了段铭爵的右臂后,再作打算。”段铭枫一双凤目里闪过一分复杂,略带疲惫地捏捏了眉骨。

  杜凌萱,你的失踪,是刻意还是无意?你以为没了顾忌,就敢消失无踪了是不是!

  当初,他以为是燕南瑾,但后来他带人搜遍丞相府与燕南瑾可能在的所有地方,并未发现杜凌萱的下落。若是他劫了杜凌萱,只怕早已离京。

  慢慢地,他回想起她失踪的前几日,渐渐怀疑,是不是她为了逃出府,故意设计了那一出戏。,而所谓的杜远泰旧疾复发,不过是他们事先串通好了的,引开众人视线。

  她既有能力找来帮手劫走她,带上蓝月姬,岂不是多此一举!

  他不信她是真的被劫走,又不信她真的是为了逃出王府而犯险。

  他竟然,都不愿去相信。

  朝堂之争,明争暗斗,涡旋涌度,阴谋四起,与江湖的险恶不可同日而语。

  那段铭爵表面温和,却城府极深,阴险狡诈。段天煜假借宠爱段铭枫之名,借他之手,除去任何有异心的人。

  如今看来,那废物昔日的荣光,也不过如此!

  “是,属下即刻去办。”鹰赫刚离开,一身华服的蓝月姬便款步进来,她柔媚的脸上擒着温婉端庄的笑意。

  “臣妾参见王爷。”她朝段铭枫福了福身子,垂眉看了一眼地上凌乱的灰渍,不动声色地弯身就要去收拾。

  “这些叫下人来处置即是。王妃来,有何事?”段铭枫蹙眉看了她一眼,从案后起身走到她面前。

  “噢,臣妾已命人备好了入宫的车马,王爷可要换身衣服?”蓝月姬直起身子面对他,盈盈笑问道。

  “不必了,即刻动身吧。”段铭枫说罢,付手直接出了屋子。

  “好。”蓝月姬盯着他凛凛的背影,美目微闪,随即跟了出去。

  ***

  今天是除夕,一大早起来,山下望萱居的老板娘就派人送来了新鲜的蔬果酒肉。真阳观里的弟子就聚在庭院里乐颠颠地为今日可以整修一日和破例吃上一顿酒肉而兴奋不已地讨论着要如何帮“小师弟”准备丰盛的晚宴。

  自从那次与望萱居的老板娘相认回来,他们的小师弟(大家都知道是其实是小师妹,但为免惹人非议观里收女弟子之事,便唤她为师弟)就一心要学碧落剑。师弟本就没有任何根基,便要学碧落剑法那样精要上乘的剑术,他们都觉小师弟是痴人说梦。

  师傅游历未归,观里大小事都是大师兄在打理。初时,他们都以就算师傅他老人家在,也不会应允小师弟这般胡闹。

  可没想到,最后,大师兄竟然答应了这等不符合规矩的要求,并以师傅日后若是怪罪他一力承当的豪言堵了众人之口。众人心中虽有不满,却也碍于大师兄目前乃是“一家之主”而不情愿默许。

  他们本以为,以小师弟的资质,只怕练个两日就会自告奋勇收回当日的豪言壮语的,没想到,两个月过去,竟然当真练得有模有样,一套上穹碧落的剑法被她清逸的身姿耍得行云流水,翩若惊鸿。

  可,最让他们叫苦连连的是,自从小师弟开始习碧落剑后,整日都拿来苦练,再也不下厨了。自从小师弟来以后,他们每日的饭食都比以前美味得多。师傅下山前,他们早已被小师弟养刁了嘴,后来林师弟做的饭菜每每吃起来,都犹如嚼蜡。

  今儿难得大师兄开恩,又逢所有弟子可以整修一日,自然得美味来衬。这不,大伙儿都在商量,怎样“恳请”小师弟“屈尊”下厨的。

  “大师兄,你可来了。”平日里最爱闹腾的卫川见连轩出现在庭院门口,眼睛都亮了,赶忙奔过去,满是期待地盯着他。而,其他弟子见状,也随卫川围了过来,大家都心照不宣地同望着连轩。

  小师弟最听大师兄的话,只要大师兄出马,那吃的问题,不就解决了!

  “怎么了?”连轩略带狐疑地扫了一眼四周不怀好意的众师弟,随即了然勾了勾唇角。

  看来,嘴馋的,不只他一个。

  “大师兄啊,你也知道,师兄弟们已经连续吃了两个月的馒头了,今日恰逢除夕,不知道能不能好好犒劳一下师兄弟们虚弱不堪的肚子啊?”卫川说罢,故作可怜地拿眼撩连轩。

  “师兄去同师弟说声倒是可行,不过,就不知道小师弟肯不肯了?”连轩娓娓掀唇,不俆不急地挑了挑眉。

  “只要大师兄肯说一声,我等师兄弟从今往后绝对唯小师弟马首是瞻。”卫川急了,他自然知道大师兄是怕小师弟还记着当初反对小师弟学碧落剑的事,与他们置气来着。遂转头朝众人挤了挤眼睛,颇为豪迈地拍了拍胸脯保证道。

  “是啊,是啊…”众人瞧出用意,点头附和道。

  “哦?”连轩也不答应,只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当然,大师兄是马首的第一,小师弟第二。”卫川打哈哈道。

  “就是,就是。”当然大师兄,也得拍好马屁。众人再次附和。为了吃,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那师兄去试试看。”连轩满意地点点头,抬步往后院杜凌萱的住处走去。

  “师兄快去。”卫川迫不及待地催促道。

  “哈哈,师弟,你方才那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就差给小师弟擦鞋了。”连轩走后,二师兄金无尧指着卫川大笑道。以往,这卫川是最不乐意与小师弟相处之人了,没想到,为了口腹之欲,这家伙真豁得出去。

  “二师兄既然如是说,看来是准备将你那份让给众师兄弟了,卫川代众师兄弟先些过二师兄了。”卫川也不恼,嬉笑拱手道。

  “哎,师弟说笑了,咱们师兄弟要有福同享,自然不能少了二师兄我的嘛。”金无尧闻言,猛咳了一声,尴尬地摆了摆手。

  这家伙,还真是惹不得!

  后院厢房。

  连轩走到杜凌萱房前,轻扣了房门。“师妹,师兄给你带了早膳,是绿豆粥。”

  半晌,房里没反应。连轩推开门,只见塌上的被子整整齐齐地放在一旁,显然是已经出去很久了。

  连轩摇头轻笑道,将托盘放于桌上,出了屋子。

  自从习剑以来,除却与大家一起练习的时间,她都在后山。这点,他早已了然于心。

  昨晚练完后,他与她说今日整修,她还笑说终于可以好好睡一觉。没想到,她还是没让自己睡着。

  他犹记得那日找到她之前,从未有过的心慌。

  只是,他终于找到她之后,见她神色凝重,脸上有着若有所失的无措,却未开口同他说发生了何事。只开口问他:师兄,你可知碧落剑法,我想学。

  自此,她终日随他苦练,不论风雪多大,不论寒风如何摧残她握剑握得发紫的手,都没有停歇过。直到一个月前,她染上风寒,高烧不退的她不断呓语:学会碧落剑之日,你会让我见他们的,对不对?爹、娘,我好想你们!

  那时他不知道她口中的他们是谁。

  后来,她下山以一道奇特的“火锅”助望萱居火了生意,并让胡灵娘暗中查赵义生夫妇的下落,他方才得知,原来曾经铭王亲自监斩除赵婉君一人外被诛满门的吏部尚书夫妇还活着。

  半月前,他从她口中知道,那个神秘人以她父母的安危让她学碧落剑之事。

  她问他,可会怪她对自己的防备?

  其实,他又何尝对她坦诚过所有!

  以她的聪慧,怕是早已猜出他的身份,可,她也从来没问过他不是么!

  今年的雪来得早,去得也早。虽还是冷,却难得今天出了太阳。

  后山的梅开得娇艳,胜雪地白,恰如穿梭在梅间的那道白影,灼灼身姿,似梦如幻。

  “师兄?”杜凌萱收完最后一式:浅水游龙。见自家师兄似笑非笑的远远盯着自己,不由得朝他挥了挥手,朝他小跑过去。

  这也不算违他的意吧?毕竟勤奋刻骨,可是好事。

  “嗯。师妹太勤奋,引得卫川他们都担心师妹会超了他们,故游说师兄过来劝师妹歇歇。”连轩正色道。

  “呦,卫师兄什么时候正眼瞧过小师弟我的剑术了,今儿太阳也没从西边出来呀!”杜凌萱闻言,心里乐了,左右瞥了撇,拉高了声音揶揄道。

  她貌似瞧见不远处的林子入口那两株梅树后,有一串鬼鬼祟祟的尾巴,想来,就是卫川他们咯。

  “嗯,确实不是西边。”连轩特意望了望太阳的方向,很正经地点了点头,貌似,他确实只打算聊聊太阳的。

  卫川啊,不信师兄的后果,自求多福吧!

  他刚进林子来,便察觉他们恐是要来亲眼看看他传话的效果,这帮多事的小子。

  “咳,大师兄,小师弟,真巧啊。”躲在树后的卫川听得自家大师兄似乎不打算再开口,在心底默默把连轩诽谤了一通,知道小师弟怕是恼了,只得硬着脸皮从树后出来,嬉笑着打招呼。

  树后其余的人未动,只是都憋着笑,准备看好戏,卫川这小子也能扯了吧!

  这都还说巧!

  “是挺巧的。”杜凌萱皮笑肉不笑地应道。

  “听说后山的梅花开得特别好,我这不,就来瞧瞧。”卫川继续打哈哈,不知觉地伸手搔了搔头,慢慢朝连轩靠去。

  心底却在哀嚎;师兄啊,你可要救救师弟啊,哄姑娘的事,师弟这辈子都没做过啊!

  “大师兄,你方才不是说,有事要处理,师兄,快去吧!”杜凌萱快一步走到连轩跟前,郑重其事地说道。

  “…那师兄就先走了。”连轩紧紧抿了下唇,仿佛下了狠大的决心,在卫川如临大敌般深深恳求的眼神里,快步迈开了步子。

  卫川,师兄已尽力。

  “嗯,去吧,去吧。”杜凌萱巧笑嫣然,清丽的脸上,犹如此刻正怒放的花儿。但看在卫川眼里,似被那笑在身上戳了几个窟窿,他奄奄地垂下了头。

  自作孽,不可活,卫川也!

  “啧啧,卫师兄的牛皮吹破了吧,还赏花呢。这回好了,大师兄都被支开了,有好戏看咯。”远处树后的一名弟子幸灾乐祸道。

  “小师弟会趁机难为师兄么?”另一人担忧道。

  “全都回去。”众人正看得津津有味,连轩忽然出声道。

  “大师兄?”众人一脸不甘。

  “要我说第二遍?”连轩面色微沉,已然动了真格。

  师妹此举,自有她的用意,想来,她断不会让卫师弟难为。

  “是,师兄。”众人见他一脸肃然之态,都悻悻直起身子离开。

  还以为大师兄会自给儿在那儿听,没想到他也走了。

  他就不怕,小师弟和卫师兄打起来?

  “师妹,我…”现下并无外人,卫川两手不自觉握着,正式又尴尬地准备道个歉。

  “师兄,多谢你。”杜凌萱不待他说完,看着卫川的眸子一片诚挚。

  “啊?”卫川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句,一时惊得抬起了头,错愕地注视着面前与自己同样装束,却身形偏瘦的师弟,素来口齿伶俐的自己,一时竟然找不到要说的话。

  “多谢师兄当日的直白。”

  “师妹,是师兄狭隘了。”卫川面带愧色道,当初她才说要学碧落剑时,是他第一个当着众位师兄弟的面出言鄙视,让她一个姑娘家无端承受了这许久。想来他堂堂男子汉,竟然如此对待一个弱女子,真是辱没了师傅的悉心教导。

  “不,师兄,我真的是感激你的。我以前一直觉得,只要不做违心之事,便能安安稳稳过一生。可是,从不知道明日是祸是福的人,又怎知会世事如人所愿呢。我是个意志力薄弱的小女子,若没有师兄的言辞相激,又岂会想着莫要让众位师兄弟小瞧了去。”

  “师妹,你…”卫川闻言,更是愧疚难当。

  “习得防身术,就可以保护我想保护的人,这样,不是最好么!”杜凌萱凝思深沉,心底似松了一大口气。

  “师妹好叫师兄无地自容。”卫川也不蠢,自知自己再纠结下去,倒显得更加狭隘,随即轻吐了一口气,冲她投去一个冰释前嫌的笑容,上前一步,略显尴尬地拍了拍杜凌萱的肩,以示和好。

  “那是,师妹我好歹也是真阳子破天荒收的第一个女弟子。”杜凌萱会心一笑,只觉卫川这人可爱了许多。

  “哈哈,师妹言之有理。即是如此,我们回去吧,省的叫师兄弟们总惦记我惨遭小师弟修理的好戏。”

  “嗯,走吧!”

  “不过师兄,不能满足众位师兄貌似挺惋惜的啊。”

  “有什么关系,吊吊他们才好。”

  二人一说一应离开了园子,此时,一阵风吹来,满天的梅花花瓣翩翩而舞,宁谧而美好。

  二人并肩回到观里时,众人都满是错愕地来回打量着貌似聊得很愉快的二人。纷纷好奇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正逮了卫川欲询问时,只听得外面有人急急忙忙而来的声音“师傅回来了。”

  众人听闻,面带喜色地迎了出去。

  “这是刚刚尹师弟接到了信。”众人出了院子,连轩拉住欲出的杜凌萱,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她。

  “那…”杜凌萱握着信,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这是已是第三封,那人说,每封信里都会有一个找到爹娘的线索,这是最后一个,怎么能不叫她激动。

  “想必师傅不会怪罪你不去迎接的。”连轩了然安慰道。

  “谢谢师兄。”杜凌萱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快速跑回了自己房间。

  她盯着火漆完好的信封,心似擂鼓。

  狠狠呼了一口气,果断撕开而来,只见里面只有三个字:

  我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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