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家西屋里，炕头的位置多铺了一套新被褥，郑小少爷抱着膝盖，裹着被子在发呆。

好像只有这般，厚厚的被褥能替他挡住一切寒冷恐惧。

可是有些寒冷是从心里渗出来的！

虽然他用尽所有力气乞求，但现实却时时刻刻在告诉他。

家没了，许是娘也没了，所有人都没了……

珠珠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揉揉眼睛，打了个小哈欠。

她刚要喊娘，就发现旁边坐了个眼熟的人。

胖丫头眨巴着大眼睛，辨认了一会儿就突然笑开了。

“小哥哥，小哥哥！你怎么在我家？”

她七手八脚爬过去，迅速把自己塞进郑小少爷的怀里，一如当初在地窖里的时候。

郑小少爷也下意识把奶团子安顿在腿上，然后用被子一起拢着，暖着。

胖丫头高兴坏了，在被子里不老实的拱来拱去，叽叽喳喳问着。

“小哥哥，你怎么来我家了？是来做客吗？我娘会做好看的裙子，我婶婶会蒸好吃的蛋羹，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郑小少爷想应声，但喉咙里好像有什么堵着，所有话都变成了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昨日，他还同娘亲说到邰家来玩儿。

娘亲说今日她要亲自下厨烤些点心，当做伴手礼。然后同他一起到邰家登门道谢，哪里想到只隔了一晚上，就一切都完了！

“小哥哥，你怎么哭了？”胖丫头被掉在脸上的泪珠子吓坏了，慌忙扭身去抱小哥哥，然后被小哥哥头上的黑气吓了一跳。

方才只顾着高兴，怎么没看到这个！

胖丫头努力伸手，在小哥哥头上挥舞，累的小脸通红也不肯罢手。

郑小少爷不知道她的想法，抱着她胖乎乎的小身子，哭的哽咽！

杨丽华听到动静儿，赶紧进来探看的时候，就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都哭成了泪人。

她心疼的赶紧接过闺女，又扯了帕子给郑小少爷擦眼泪。

“怎么都哭了？”

珠珠搂着娘亲的脖子，哭的委屈，“珠珠笨笨，赶不走小哥哥头上的坏东西！”

杨丽华心里一咯噔，赶紧打断闺女的话头儿，哄劝道，“珠珠不哭，娘知道你是心疼小哥哥！你爷爷和叔叔已经出门去帮小哥哥家里了。

“你不要哭，帮娘好好照顾小哥哥，好不好？你二婶蒸了蛋羹和米饭，一会儿你陪着小哥哥多吃一点儿！”

“好！”胖丫头抽泣着，但小胖手已经摸上了干瘪的小肚肚儿。

杨丽华这才拍拍红着眼睛的郑小少爷，叹气道，“你不好出去，就在这屋里和珠珠吃饭吧。越是遇上难事的时候，越要多吃饭，因为做什么都需要力气！”

郑小少爷点点头，用力抹掉所有眼泪。

很快，刘冬娘就端了饭菜进来。

不但有白米饭和蛋羹，还有一盘子凉拌的野菜，口味酸甜，很是开胃。

昨日采回来的野菜挑拣好的，都给邰继业带去走礼了。

如今也不知道被他扔到哪里了，家里只有一些卖相不好的，倒是送到郑小少爷嘴边了。

不得不说，世事无常！

刘冬娘自觉嘴巴笨，怕说错话惹的郑小少爷更伤心，所以放下东西就出去了。

杨丽华给两个孩子洗脸洗手，又给他们盛饭。

珠珠哭了一场，肚肚儿更饿了，趴在炕桌儿边，抱着饭碗吃的香甜无比。

郑小少爷数米粒一般，还是吃不下。

偶尔抬头见珠珠鼻子上顶了个米粒，头不抬，眼不睁，吃的像小猪一样欢快。

他慢慢也有了胃口，勉强咽下半碗饭。

杨丽华见了，又给他添了半碗，加了两勺子蛋羹。

郑小少爷想推辞，但见珠珠盯着他的碗，恨不得眼睛都在放光，他下意识就几口吃光了。

珠珠泄了气，瘪着嘴，小脸上满满都是失望！

杨丽华好笑，拍拍郑小少爷的肩膀，说道，“珠珠这丫头贪吃，她其实已经吃饱了，但还是想吃。时日久了，胃肠撑坏就该不舒坦了。你这般是对的，让她吃，反倒害了她。”

说罢，她又敲了胖丫头的脑门儿，嗔怪道，“你二婶中午还要给你们包饺子呢，留着肚子，中午再吃吧。家里忙，小哥哥不能出门，你帮娘照顾好小哥哥，知道吗？”

“知道了！”胖丫头听说中午有饺子，就像小毛驴鼻子前边吊了一个胡萝卜，什么事都能答应下来。

杨丽华收起东西出去了，留下珠珠立刻凑到小哥哥身边，抱了他的胳膊，絮絮叨叨说起家里有什么好玩的，二婶包的饺子多好吃。

她努力哄着小哥哥高兴，毕竟答应娘亲了，就一定要做到！

小女娃也要说话算话！

爷爷说了，不讲信用，会跌倒！

郑小少爷昨晚到这会儿，一点儿没合眼睛，好不容易肚里有点儿吃食，又听珠珠软软糯糯的声音，眼皮就慢慢变得沉重。

胖丫头被他感染，也是一个又一个打着呵欠……

杨丽华忙了许久，又进来探看的时候，就见两个孩子靠在一起又睡着了。

她赶紧给他们盖了个薄被，然后退了出去……

县城外的小镇子，过去多少年，也没有今日这般热闹。

被烧毁的郑家院子外，看热闹的人站的是里三层外三层，其中还有不少刘家村人和附近村屯的人。

所以，郑老爷子带人赶到，一点儿也没有引起外人怀疑。

郑家前后三进院子，外加一个小花园，都被烧的精。除了几面断墙，其余都在袅袅余烟里，彻底消失了。

有些尸体陆续被抬出来，摆放到了门前。

空气里焦糊的烤肉味道，直冲鼻子。

有看热闹的闲人顶不住，捂了眼睛或者跑去远处呕吐。

惨，实在太惨了！

邰老爷子等人挤进去的时候，正好见到郑管家被放在门板上抬出来。

许是因为死在院墙下的关系，他的腰部以下烧的焦糊，但上半身还能辨认。

那么喜欢笑的人，如今衣衫和脸上都是脏兮兮，大眼睛瞪的溜圆，不肯闭上。

邰老爷子当时就红了眼睛，上前喊着，“郑管家，郑管家！”

抬着门板的两个官差，用棉花堵着鼻子，裤子和鞋子上都是黑灰。

大早晨就过来忙着，他们正不高兴呢，开口就呵斥老爷子，“你是谁啊？同郑家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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