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起帘子的时候，周乐靠在窗边，窗户开着，那寒风都能灌进来，素巧走了进去，伸手把窗户关上：“你也不怕着凉。”

“是李嬷嬷把您请来的吧？”周乐抬头看着素巧，素巧点头：“是，她是你的奶嬷嬷，把你从这么一个孩子，带到这样大，自然惦记着你。”

“她惦记着我，是因为把我照顾好了，她也能……”周乐的话没有说完，就被素巧紧紧地握住双手，周乐吓了一跳，后面的话都没有说出口。

“她一家子都是周家的下人，为自己打算，也没有什么不是。”素巧轻声说着，周乐不知怎么地，就觉得委屈起来，但又不愿意在素巧面前现出来，只是把头低下。

“你必定是觉得，你母亲去世之后，你就没人疼了，李嬷嬷是唯一一个真心实意疼你，为你打算的人。”素巧语气轻柔，周乐点头：“若没有李嬷嬷，我的日子，过得会更糟一些。”

“所以你发现，李嬷嬷对你的好，其实也是为了自己打算，就会委屈。”这话让周乐抬头，接着周乐长叹一声：“我晓得，我晓得不该这样想，可是天下这么多的人，都有家人疼爱，而我呢，我想要得到父亲的疼爱，还要绞尽脑汁去讨好，想要得到祖母的夸奖，就要什么都做到最好。”

说着周乐的眼泪又忍不住了：“可是妹妹就不用这样，她不管做什么，父亲都会疼她。祖母也会夸她。

”

明明那些全都是自己的家人，可想要得到家人的认可，却要费尽心机。

“一家子，也是要有缘分的。”说着素巧轻声道：“你想来也晓得，我的身世吧？”

周乐点头，邝大人这会儿还在府城内呢，他前些天闹出来的事儿，李嬷嬷他们自然都会议论，而周乐也听到了一些。

“我的父亲，他恨不得没有我这个人呢。”说着素巧笑了：“还有我的舅舅，我的外祖母，我的父亲都不愿意认他们，甚至我的父亲会觉得，当初没有娶我娘多好。”

这样邝大人的人生之中就没有污点了，而是得到别人肯定，贵人提携，娶了官宦千金，夫妻和顺，仕途顺利的人了。

“我，”周乐不晓得自己该说什么，素巧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我和你说这些，并不是想告诉你，说我比你更惨。而是想和你说，最要紧的，是你自己想要什么。”

“我不想出嫁。”周乐坦白地说。

“为什么？”素巧反问，周乐唇边现出嘲讽的笑：“人人都羡慕的大姐姐，却要忍受大姐夫的那些外宠，还要为大姐夫操持家务，甚至，在人前，不能露出一丝半点的不满。”

“苏通判和令姐夫，是不一样的。”素巧知道自己这话显得很苍白，但还是说出了口，周乐笑了：“是啊，人人都说他是君子，可是邝娘子，我想问你一句，若英国公没有在新婚夜没了，那你会甘心情愿地，

和他过日子吗？”

从没有人这样大胆地问素巧，素巧的手微微收紧，接着素巧轻叹一声：“由不得我。”

周乐没有再说话，素巧上前一步：“你也不要想那么多，苏通判是个君子，而且你们年貌相当，昨儿你也瞧见了，他……”

“他眼中没有我。”周乐坦白地说，素巧垂下眼帘：“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所以我这辈子就这样了？费尽心机，只为成为一个男人的妻子，只为保住荣华富贵？”周乐反问，素巧按住周乐的肩膀：“可是，这样的日子，很多人都得不到。”

“若我，真的是没有吃没有穿，每日只想着怎么才能把日子过好一些，那我这会儿定会十分欢喜，欢喜地嫁给他。”周乐的声音含着破碎，素巧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周乐，只能轻轻地拍着周乐的肩。

“但我不是那样的人，我从小生在锦绣堆中，读书识字，我晓得天有多高，晓得外面的天地是什么样子。可我生为女子，别无选择。”周乐的声音颤抖，素巧眼神悲伤，生为女子，别无选择。

男子还能读书成名，做官也好，经商也罢，横竖自己养活自己，偶尔还能违逆下爹娘。但女子只能困在那方寸天地，所算计的都是后院的那些鸡零狗碎，一颗心全都要在丈夫身上。不管丈夫是个什么样的人，都要操持家务，都要生儿育女，都要……欢欢喜喜。

可是人怎

能把自己当做木偶一样？素巧握住周乐的手：“你的心思，我全都晓得，可是我也帮不了你。”

“我晓得。”周乐并没有失望，她看着素巧：“我听说，妇人家生产，如同过鬼门关一样，父亲也曾说过，我娘生我时候伤了身子，后来怀着弟弟，又在大雪天滑倒，小产了，身子骨才一天比一天差。父亲和我娘，据说，很恩爱。”

这些，是素巧不晓得的，素巧只能听着周乐在那说，周乐笑容嘲讽：“你瞧，父亲和娘那样恩爱，可我娘没了不到一年，他就续娶了，从此之后，他就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了。苏通判是个君子，他愿意继续娶我，可我若像我娘，那我的孩子，会更被……”

“你和苏通判相处久了，苏通判眼中心中，自然全是你了。”素巧的话让周乐笑了：“那些后院之中争宠的手段吗？”

素巧只能尴尬地笑笑，周乐看着素巧：“外面的天地那么大，为何我要为了一个心中没有我的男子，在那费尽心机，只求他的眷顾？”

这，这让素巧连，天下人都是这样的话，都说不出口。素巧只能垂下眼帘，周乐擦掉眼角不知什么时候落下的泪：“若我没有见过你，见过你这样的日子，那我会很欢喜，会想用种种手段，让他心中眼中有我。”

“日子，总要过起来才晓得这日子过成什么样子。”素巧安抚着周乐，周乐靠在素巧

肩上：“我晓得，我全都晓得，我只是很累，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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