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夏云虽然已经想到小朱嫂子会说这样的话，但还是忍不住，抱住小朱嫂子叫了一声，小朱嫂子拍着女儿的脸：“好了，好了，你都这样大了，原先我还操心你的婚事，这会儿，你有了这样好的福气，我还操什么心？”

“我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您的女儿。”夏云此时才明白宋珍说的，不要忘了来处是什么意思，看着小朱嫂子只能说出这么一句。

“我晓得你孝顺，但这世间的……”小朱嫂子还担心地望向外面，若这会儿有人在厅外，听了她们的话，会不会对夏云不利，国公夫人会不会觉得夏云甘于下贱，不识抬举？

“娘。”夏云扶着小朱嫂子坐下，小朱管事看着夏云，神色欣慰语气中却还是带着叮嘱：“横竖，我们都只是为了你好，你呢，就安心在这里。”

“我会的。”夏云晓得这会儿和自己的爹娘说别的，他们也听不进去，只能轻声答应。

“这孩子，向来是个省心的，你难道还不晓得？”朱婆子对儿子说了一句，小朱管事的脸又红了：“娘，我这不就是怕她遇到什么事儿吗？在国公府，她又没有根基，这会儿又得到夫人的青眼，万一遇到有人看不顺眼，对她使坏，我们真是叫天都不应。”

“不会的。”做出保证的是宋珍，小朱管事看着这个第一次见面的，自己姐姐的女儿，却不能叫她一声外甥女，依旧恭敬地说

：“是，我晓得姑娘对她好，但我是做父亲的，难免多有担心。”

“你也不要怪他，他们兄妹小的时候，我就叮嘱过，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千万不能让人抓住错处。”说完朱婆子就叹气：“可是我，也没能护住你娘。”

“是姨娘。”小朱嫂子在一边提醒，朱婆子急忙道：“是，我没能护住你姨娘。”

“娘葬在我们住的镇子外面。”宋珍轻声说：“吴嬷嬷说，寻了风水先生去看过，墓地很好，还买了三十亩地做祭田，叮嘱佃农，要他们四时按时祭祀。”

朱婆子听得认真，那是女儿葬身的地方，有人守墓，有人祭祀，那就够了。

“好，好！”朱婆子点头，却不知什么时候，泪已经落下。

“娘说，她很惦记自己的娘，那时候我问她，我说，为什么我们不回去寻外祖母。”宋珍的声音很低，朱婆子紧紧地抓住了宋珍的手，因为自己的女儿一定会回答，说，规矩不允许。

国公府被遣嫁的丫鬟，生下的是国公的孩子，死了丈夫，也不能擅自离开，只能在那里等，等着国公府什么时候把宋珍接回去，让宋珍去过国公府千金的生活。

一辈子谨慎，守足了规矩，一辈子没有做一件错事，可是换来的，不过就是埋骨他乡。朱婆子只觉得心如刀绞，喉咙都有些血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呕出这口血。

宋珍只觉得自己的手被朱婆子握得很紧，

宋珍看着朱婆子，语气依旧很轻：“娘说，您教了她很多很多，娘还每年都要给您做双鞋。”

那些鞋子，在办丧事的时候，被吴嬷嬷一把火烧了，宋珍只拿回来一双，还是以要给自己留个念想的名义。

朱婆子看着宋珍拿出来的这双鞋，看着那细密的针线，鞋面上绣的菊花，越发心如刀绞，伸手接过这双鞋，抚摸着上面的花纹，这是自己教女儿绣的，女儿那时候问，自己喜欢什么样的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我都这把年纪了，还去管这些花啊粉的？

那我给娘绣上菊花，要娘长命百岁。女儿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她绣的菊花就在自己面前，但女儿，已经和自己阴阳两隔。

“我有十六年没见过你娘了。”朱婆子的眼一刻都不舍得从这双鞋上面离开，语气飘忽：“那时候，我以为，逢年过节，我就能见到她，谁晓得她跟着嫁到国公府，之后，我就没见过她了。”

在京城时候还好，就算见不到，也晓得女儿离自己不远。以女儿那谨慎小心的性格，是不会闯出什么祸的。

可是谁晓得呢？被宋安看上就成了女儿的噩梦，不情愿地怀上孩子，不轻易地被嫁了出去，不情愿地守在远离京城的小镇上，惦记着京城的爹娘，却不能带一个信回去。

“孩子，你在外面这些年，受苦了。”朱婆子看着宋珍，语气十分慈爱。宋珍笑了：“我并没有受

苦，娘很疼我，我们的日子过得，也算逍遥。”

没有国公府的大富大贵，是一种远离纷扰的自在逍遥，不用去想什么嫡庶差别，更不用去想什么妻妾之别。不会有人在自己叫娘的时候，冷冷地说，不能叫娘，要叫姨娘。

“我很喜欢外面。”宋珍坦然地说。朱婆子笑了：“是啊，我在陈府的日子久了，竟然忘记了市井的生活，可能很辛苦，却也很逍遥。”

没有那么多的规矩，也不用在意太多人的目光。市井小民，能纳妾的人家很少，大多都是一夫一妻到头。男人有了外心，女人就能拿起扫把痛骂男人一顿，甚至厮打一番，骂完闹完了，还是好好地做夫妻。

“到时候，外祖母您若愿意……”宋珍话没说完就停下了，怎么会愿意呢？在陈府，朱家虽说是下人，却也吃得好穿得好，只要谨守本分，就能安安稳稳的，怎么会愿意跟自己一起住呢？

朱婆子看着宋珍面上那闪现的纠结，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我晓得你惦记着我，想来是你娘时刻在我面前说起你的缘故。可我呢，也没有那么好，我不过是陈家的婆子，年纪大了，到了哪儿人家都叫我一声嬷嬷，可我自己晓得，我连自己的儿女都护不住，我算什么呢。”

朱婆子语带破碎，小朱管事往前走了一步：“娘。”

“好了，好了，我们好不容易能见一面，说说话，还说这些做什么

，不过是陡增伤心。”朱婆子急忙擦了擦眼泪，才握住宋珍的手：“你是个好孩子，以为不要记得我们，我们过得很好，老太太、太太，她们对我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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